当地时间2023年11月14日,阿根廷罗萨里奥市,候选人哈维尔·米莱参加在国旗纪念碑举行的竞选活动,并挥手致意。澎湃影像 图
当地时间11月19日,阿根廷选举第二轮投票拉开帷幕。此次选举的两名候选人分别为中左翼政“祖国联盟”候选人、现任阿根廷经济部长塞尔吉奥·马萨以及极右翼选举联盟“自由前进”的唯一候选人、国会众议员哈维尔·米莱。
在初选中,马萨获得了超过36.6%的选票,位列第一,米莱获得约30%的选票。根据阿根廷宪法,候选人需要获得超过45%的选票,或获得超过40%的选票且得票率领先第二名10个百分点,才能当选。否则,得票数居前的两名候选人将进入第二轮投票,得票数高者当选。
此次阿根廷选举得到外界普遍关注,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极端右翼政客米莱的参选。由于阿根廷通货膨胀率已经达到142.7%,且该国多年来经济增长严重放缓,米莱主张全面美元化、关闭阿根廷央行、削减社会福利等一系列措施得到了选民的青睐。
“我认识一些在政府工作的阿根廷人,即便米莱提出未来要削减政府的公务员岗位,他们也坚称自己是米莱的支持者。实际上,我认为这些米莱的支持者并没有那么支持他提出的激进路线,他们只是对传统的路线感到厌倦”。在近期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举办的“中拉关系中的全球治理议程”学术研讨会上,复旦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马济民(Salvador Marinaro)对澎湃新闻(.thepaper.cn)分析称。
摇滚乐手、经济学家和电视明星
11 月 4 日,不同扮相的人出现在阿根廷首都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场集会上,蝙蝠侠、小丑、戴着狮子头套的人……这并非是年轻人所喜爱的cosplay(角色扮演)现场,而是一场选举集会。米莱的支持者在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举行的竞选集会上高喊反政府口号,誓言支持这位能够为阿根廷带来“改变”的经济学家。
米莱以激进的观点和出格的言行著称,他蓬乱古怪的发型为他赢得了“La Peluca”(“假发”)的绰号。米莱的主张包括实行美元化,结束货币管制,关闭央行,大幅削减国家支出。此外,米莱所引发的争议还在于他支持器官买卖合法化,实行宽松的管制政策,禁止堕胎合法化。
在竞选活动中,米莱称自己将用“电锯锯开”阿根廷的及经济现状,只有自己才能改革国家的经济体制。为了宣传他的全面美元化计划,他在竞选活动中拿着印有自己头像的美元画报,宣扬对自由主义经济模式的见解:“税收就是!” “国家是魔鬼发明的,上帝(青睐)的制度是自由市场”。米莱的前邻居表示,自己曾在电梯偶遇米莱,两人恰巧聊到了经济学家凯恩斯。一言不合之下,米莱竟然对着邻居骂道:“你就是个共产主义废物。”邻居表示,米莱对着她“大喊大叫”,直到电梯上到10楼才肯罢休。凯恩斯是知名经济学家,主张国家采用扩张性的经济政策,通过扩大政府开支,实行赤字财政,经济,维持繁荣。
“如果米莱把头发梳得很整齐,如果他不生气,人们还会邀请他演讲吗?”米莱竞选团队的成员戴安娜·蒙迪诺 (Diana Mondino) 告诉媒体。2020年,当米莱宣布进入政坛并宣称要“炸毁”当前体系时,很少有人能预料到三年后,这位头发蓬乱,喜欢在电视节目中对嘉宾进行人身攻击的经济学者竟能成为选举的大热候选人。
现年53 岁的米莱出生于布宜诺斯艾利斯,在学校里,由于脾气暴躁和咄咄逼人的言辞,他被同学称为“El Loco”(“疯子”)。1989年,阿根廷国内正经历着严重的通货膨胀危机,这让19岁的米莱产生主修经济学的念头。获得经济学学位后,米莱成为大学教授,并在多个企业和公共机构从事咨询和分析工作。有报道称,米莱曾经是翻唱乐队“Everest”的成员,翻唱滚石乐队的歌曲。
在担任经济学者的同时,米莱也通过出镜电视节目收获了一定的曝光度。2018 年,米莱总计接受了235 次采访,成为当年接受电视采访次数最多的经济学家。
2020 年,米莱加入“自由前进”政(Avanza Libertad),并正式开启了生涯。2021 年,米莱竞选阿根廷众议院议员,与其他竞选方式有所不同,米莱的竞选成本非常“低廉”,即在首都的社区散步并随机与民众交谈,以此拉拢选民。有分析称,米莱的选民构成主要是30岁以下的年轻人,以及经历了1998年至2002年阿根廷经济大萧条时期的民众。当地媒体曾报道,在担任议员期间,米莱的政绩并不突出,不仅没有发起任何法律提案,出勤率也仅为52%,这也让米莱的从政履历长期受到反对派的质疑。
对于右翼政客在阿根廷的崛起,民众也表达了担忧。坎德拉·坎托尔是一名学生,他直言自己并不相信米莱可以带领阿根廷走出危机。“米莱不懂制度,不了解选举和行政管理。他没有执政经验,我们如何指望他治理国家?”来自布宜诺斯艾利斯市的历史教师路易斯·克莱泽 (Luis Klejzer)则担心,若米莱当选为,阿根廷民众将失去民主和自由。
时势造“明星”
短短几年间,米莱从一个电视谈话节目的嘉宾成为大选的大热人物,严峻的经济形势成为这位人物强势崛起的最大诱因。
作为南美地区第主要经济体,阿根廷正面临着严重的经济危机。据报道,阿根廷的通货膨胀率已达到了140%,接近五分之二的民众生活在贫困之中。阿根廷民众抱怨日益高涨的物价,并转而想尽办法节衣缩食。
马济民表示,通货膨胀正在影响着阿根廷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在阿根廷,人们一拿到工资就冲到超市去消费,普通工人用美元而不是比索结算,这在中国可能难以想象。对大多数阿根廷人来说,买房几乎是不可能的。”马济民说。
手头拮据的阿根廷人开始转向二手服装市场,在这里,他们既能够找到价格实惠的服装,又可以通过出售旧服装赚取外快。62岁的教师比阿特丽斯·劳里西奥说,她和丈夫周末去服装展卖旧衣服以维持生计。“我们有工作,但我们需要来参加这种展会。我们这么做并不是想赚点额外的钱然后去巴西度假,而是出于日常需要”。
艾伦·奇克拉是来自布宜诺斯艾利斯的一名学生,她直言由于现在的价格贵得让人难以想象,她已经无法去商场购买自己喜欢的东西。劳拉·塞利兹说,家里的开销每天都会因为通货膨胀而增加。在布宜诺斯艾利斯的郊区完成采购后,她又得马不停蹄地赶往其他地方购入更实惠的东西。“就像和时间赛跑一样。”塞利兹说。
不少阿根廷人将这种困境归咎于现任政府失败的财政和货币政策,并指责另一候选人即经济部长马萨无法在其任内解决阿根廷的通货膨胀问题。米莱顺势利用了这种不满,抨击现任政府的政策以及在阿根廷盛行几十年的庇隆主义路线。在八月份的初选中获得第一名后,米莱发表讲话说:“我们将结束寄生的、愚蠢的、无用的阶层,这种阶层正在使这个国家沉沦。”
马济民认为,一些保守派将通货膨胀与福利制度联系起来,这种观点是极具误导性的。“我认为首要的问题不在于公共开支,而在于现行政策的有效性。拥有健全的社会保障体制跟保持稳定的经济增长,两者并不冲突,乌拉圭就是最好的例子”。马济民说。
在历史上,无论是左翼还是右翼,都曾经对阿根廷进行过经济改革,但收效甚微。在现任费尔南德斯上台前,阿根廷也曾在右翼政府的主导下经历了一场失败的经济改革。2015年,隶属于中右翼政“变革”联盟的毛里西奥·马克里击败左翼执政联盟“胜利阵线”候选人丹尼尔·肖利,并在任内推行经济自由化的各类举措,包括减少政府对经济的干预和取消各项金融管制,试图通过市场化改革和亲商政策吸引投资,使经济重回增长轨道。然而,由于自然灾害的影响以及民众反对削减福利等诸多因素的影响,马克里的经济改革成效较为一般。
对此,上海国际问题研究院外交政策所所长牛海彬对澎湃新闻(.the paper.cn)分析称,由于传统左翼以及右翼政的改革方案未能让阿根廷的经济有所好转,米莱这类极端右翼政客得以迅速崛起。“米莱的崛起背景与美国的特朗普,巴西的博索纳罗十分相似,民众对传统改革路线产生了厌倦,这也为极端路线的盛行提供了较大的成长空间。”
“米莱效应”有待检验
从阿根廷政体系的发展历程来看,米莱无疑是“破局者”。自2015年大选以来,阿根廷的政体系一直由两大政联盟主导,即以中左翼力量为主的“祖国联盟”和中右翼力量与激进派共同组成的“我们一起改变”,米莱的强势崛起打破了阿根廷政坛被两大联盟轮流执政的局面。牛海彬认为,能够在初选中获得最多选票并能顺利进入选举第二轮投票,已基本印证米莱在阿根廷具备了较大的影响力。“即便米莱输了大选,其影响力也未必会就此减弱。假设下一任政府的改革路线未能取得成效,那么米莱的影响力便会一直存在。”牛海彬分析称。
长期来看,米莱对阿根廷的影响恐怕还将体现在对该国话语的改变。一方面,米莱在竞选中采用了大量反建制话语和激进变革的承诺,引发了许多阿根廷人的共鸣。另一方面,米莱在选举中频频发表反多元主义和民粹主义言论,恐怕还会一定程度上荼毒阿根廷的生态。在当代女权主义或左翼文化立场等一系列话题的讨论中,米莱显然触碰了阿根廷长久以来的“正确”禁区。“在米莱出现之前,这些反多元主义的观点都是不能(公开)说的。然而,随着米莱的出现,现在这些观点都是可见的。”学家塞尔吉奥·莫雷西说。
马济民对澎湃新闻表示,米莱如果上位还可能对阿根廷走向两极分化埋下伏笔。他坦言,高等教育的普及使阿根廷选民很少会受反科学以及非理性话语的影响。然而,随着部分民众对传统路线失去信心,以及拉美大陆上日益猖獗的极端保守主义思想,现有体系解决问题的能力也受到质疑。“放在几年前,像米莱这样的极右翼候选人几乎不可能得到中间派选民的支持。”马济民说。
即便顺利当选为,米莱恐怕也要面临外界的诸多质疑,包括国内中右翼力量对其施政路线的掣肘。牛海彬认为,对于米莱这样一位主张极端右翼路线的政客,阿根廷国内的务实右翼派也会对米莱的施政产生一定的制约作用,部分理智的民众也同样能实现这点。“阿根廷民众的受教育程度普遍较高,政府也比较注重国际形象。对民众来说,米莱这种与主流价值观背离的执政思想具有很强的冲击性。届时,民众对这种路线的接受程度如何,能忍受多长时间,也是个问题”。牛海彬说。
胡安·冈萨雷斯 (Juan Gonzalez) 认为,由于选民厌倦现状,米莱成功激发了这类群体的希望。但对于民粹主义政客是否能够带领阿根廷走出困境,他表示怀疑。“对于一个不稳定的国家来说,他是一位不稳定的领导人”。威尔逊中心拉丁美洲项目主任本杰明·格丹则表示,选民中的两极对立增加了社会动荡的可能性,如果新不能迅速改善现状,阿根廷可能会陷入不稳定的境地中。
“考虑到米莱暴躁和反复无常的性格,以及治理能力的限制,我认为他不大可能实现自己提出的路线”。马济民表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