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有些惊讶。
为了验证消息的准确性,我打开搜索引擎进行确认。
果然,11月29日,多家媒体发布新闻:中医药课程已进入北京982所中小学。
惊讶过后,有些悲哀。
之所以惊讶,是因为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之快,虽然早在2017年,中医就已经走进了浙江省的小学课堂,但我还是抱了些侥幸心理,心想这门课程要进入北京市的小学,应该会从长计议吧。
毕竟北京作为一国之首都,无论是教育还是医学领域都有不少有识之士,在已经比较成熟的教学体系中增加一门课程,应该是慎之又慎的事情——何况,即便是现代医学,也并未进入小学课程。
然而,这样一门在科学上存在着诸多错误的课程,却要堂而皇之地,影响孩子们本不成熟的认知,加重他们早已不堪重负的学业。
不能不说是一种悲哀。
据了解,北京市编写了《北京青少年中医药读本(小学版)》《中医药三字经》《中医药养生谣》等多种读本。
这三种读本大概是因为比较新的缘故,网上购买不到。
在本文中,我将以浙江省编写的中医药小学教材《中医药与健康》(第二版)为实例,列举其中存在的科学错误。
《中医药与健康》第二版
据我的粗略统计,第二版教材中至少存在着理论与概念不科学、对药物的定义不科学、疾病与症状概念不清、将假说当作理论这类错误。
分析如下:
错误一,理论与概念不科学
1.1. 基于玄学的阴阳五行
在第四课《黄帝内经》中,教材作者写道:
“《黄帝内经》的伟大之处,是在中国文化中的阴阳五行学说指导下,对人体的健康与疾病做了全面而深刻的论述,因此它成为自古至今学习中医的必读经典。”
“《黄帝内经》详细论述了人体的生理、病理、养生和治疗等知识。其中比较独特的一点,是用阴阳五行学说将这些知识贯穿起来。”
作者认为,以阴阳五行作为中医的基础理论是“伟大”的。
那么,阴阳五行到底是什么呢?它属于科学吗?
根据现代汉语词典(第七版)的定义:
“阴阳,①我国古代哲学指宇宙中贯通物质和人事的两大对立面。②古代指日、月等天体运行规律的学问。③指看星象、占卜、相宅、相墓的方术。”
“五行,指金、木、水、火、土五种物质。我国古代思想家试图用这五种物质来说明世界万物的起源。是道教教义理论的重要内容。中医用五行来说明生理病理上的种种现象。迷信的人用五行相生相克来推算人的命运。”
根据百度百科的定义:
“阴阳五行是中国古代朴素的唯物哲学。阴阳五行,可分为‘阴阳’与‘五行’,然而两者互为辅成,五行必合阴阳,阴阳说必兼五行。阴阳五行是中国哲学的核心。”
由以上定义我们不难了解,阴阳五行是我国古人用来认识世间万物及其运行规律的一门朴素哲学。
在几千年前人类社会生产水平低下、科学尚未萌芽的前提下,这套对世界的认识观是朴素、粗浅的。
例如,古人认为世间万物由“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构成,而今天只要上过初中化学课的人都知道,世间万物并非由“金、木、水、火、土”五种元素构成,而是由“氢、氦、锂、铍、硼、碳、氮、氧、氟、氖、钠、镁、铝、硅、磷……”等110余种自然元素构成。
其中,火并不是一种物质,更不是一种自然元素,而是物质释放能量的一种形态;木、水、土也并非自然元素,他们本身就是由其他自然元素所构成的化合物,如水由氧元素与氢元素构成,木由碳、氢、氧构成,土则由硅、氧、钙、钾、镁、铝等多种元素构成。
用阴阳五行的观点去认识世界,无疑难以得到正确的答案,而用阴阳五行作为理论基础的《黄帝内经》,其中谬误也可想而知。
在现代科学进入中国后,国内仍有一些抱残守缺的保守人士或利益相关者,为了回避阴阳五行对物质构成的错误解释,不得不进一步将其抽象化、玄学化,而阴阳五行这个概念,也彻底走到了科学的对立面。
对于阴阳五行的认知,我国近现代那些既通晓国学、深谙传统文化,又学习过现代科学的知识分子是最有发言权的。
近代思想家、家、教育家、史学家、文学家,戊戌变法领袖之一梁启超评价说:“阴阳五行说,为二千年来迷信之大本营。直至今日,在社会上犹有莫大势力……”
著名历史学家、古典文学研究专家、教育家,曾任北京大学教授及代理校长的傅斯年说:“阴阳、五行、六气,如此的一个系统——放宽来说,假如此地可用系统两个字——连玄学的系统也谈不到,因为玄学的系统,也有严整的训练的。只是一束不相干,一束矛盾。若承认如此的一个系统之有存在于科学的世间之价值,无异对物理、化学、动植物等等发生怀疑。”
曾任民国政府卫生委员会委员、内政部卫生专门委员会委员,解放后担任上海市人民政府文化教育委员会委员、上海中医进修班委员会委员的余云岫说:“凡吾国一切学术,皆蒙阴阳之毒;一切迷信拘牵,皆受阴阳五行之弊。邪说之摈也久矣。 ”
作为一种落后、迷信的非科学理论,阴阳五行不应该进入小学课本。
1.2. 荒唐的取类比象
在第十三课“中草药栽培”中,作者写道:
“范文甫利用栽培中药时发现的植物生理特性巧治失眠,是什么原理?原来,他采用的是中医‘取类比象’的思维方法。”
“许多中药的药效就是通过‘取类比象’的思维方式发现的,如核桃补脑、地龙通络、鸡内金消食,等等。”
在第十四课“中成药”中,作者写道:
“打仗讲究排兵布阵,中医组方用药也有配伍原则,这就是‘君臣佐使’。”
在十三课中作者明确表示,很多中药的药效是通过“取类比象”的思维方式发现的;十四课中对于“君臣佐使”的描述,同样是运用了取类比象的思维方法。
取类比象是古代人认识事物的一种方式,该方式充满了浓厚的主观色彩,说好听些叫唯心主义,不客气地说就是想当然耳。
这种“想当然”的思维模式如果是运用在文学领域,用得好会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这样的佳句,用得不好,最多不过是贻笑大方。
但在以治病救人为目的,力求客观、严谨的医学领域,“想当然”所导致的后果,可不仅仅是闹笑话那么简单,严重的甚至会造成医疗。
用“取类比象”这种方法发现的“药物”,足够编一本《荒唐大全》。
比如,作者在教材中提到“地龙通络”就是一例很典型的谬误,地龙指的是参环毛蚓、 通俗环毛蚓、威廉环毛蚓或栉盲环毛蚓的干燥体。
因为蚯蚓善于钻地,于是某些古人一厢情愿地想象:既然蚯蚓能钻地,那么,当人体脉络不通畅时,蚯蚓不也能轻而易举钻通脉络吗?
又如,在某些传统医学典籍中,穿山甲和通草是能给产妇“通乳”的“良药”,原因很荒唐——穿山甲能把山打通,通草的茎是空心的,如果产妇不下奶,穿山甲不就可以把奶给打通?中心空空的通草茎不也能把奶给“导出来”吗?
然而事与愿违的是,地龙也好,穿山甲、通草也罢,一旦进入到人的胃里,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分解为蛋白质、植物纤维、水分及其他残渣,那时,地龙、穿山甲和通草连原有的能力和形态都已不复存在,更不用说起到通络、通乳的作用了。
与依靠“取类比象”来“发现”药物的传统医学相比,现代医学药物的研发、试验流程要科学、严谨无数倍。
在现代医学的体系中,一款药物从研发到上市要经历药物研发(包括药物的实验室研究以及生物学筛选)、临床前研究(包括动物实验、药理学研究和毒理学研究)、一期临床试验、二期临床试验、三期临床试验等十几个阶段。整个过程通常耗时10-20年,为了充分验证药物的不良反应和有效性,参与药物试验的测试者多达数千人。
现代医学中药物的研发流程
哪种药物的研发方法更科学,更严谨,不是一目了然吗?
我们应该把哪种知识教给孩子,不也是一目了然吗?
错误二,对药物的定义不科学
2.1. 以“尝百草”来“定药性”,科学吗?
第二课“神农尝百草”讲述的是一个逻辑上漏洞百出的故事。
例如,文中提到“神农氏曾经一天遇到了70多种毒物,幸运的是被他神奇地化解了。”
一个正常人如果在一天之内吃下了70多种毒物,按照正常逻辑,他在这一天内所吃下的食物种类应该不下数百种,然而,一个人不可能在一天内吃下如此多种类的食物;即便神农氏真的吃下了这数百种食物,他又如何精确分辨使他中毒的是其中哪70多种呢?
又如,文章说神农氏通过“尝百草”的方法“定药性”,那么,他本身是健康的?还是患有多种疾病呢?
如果神农氏本身是健康的,他如何判断所尝的“某草”能治疗某种疾病?
如果神农氏患有多种疾病,按照书中所写“他尝了365种药物,写成了《神农本草经》,用来为天下百姓治病”,那是不是意味着,神农氏曾身患至少上百种疾病?
无论属于哪种情况,均违背了正常逻辑与基本常识。
所以,通过“尝百草”来“定药性”,不是一种科学、有效的定义药物的方法。
当然,有人会辩解说:“文中的神农氏只是一个虚构的具体形象,他代表了远古先民在种植、治病方面的探索。”
退一步说,就算神农氏的故事是由千千万万远古先民的亲身经历汇聚而成,也并不意味着,这些历经千百年流传下来的“药物”,是真正具有疗效的。
在大多数人朴素的认知中:
我生病了→我吃了某种食物→我的病好了→这种食物治好了我的病,所以它是一种有效药物。
或
我生病了→我吃了某种药物→我的病好了→证明这种药物是有效的。
遗憾的是,以上推理过程并不能正确判断药物的有效性。
因为在以上推理过程中,无法规避对于药物有效性判断的干扰因素。
2.2.哪些因素会干扰对药物有效性的判断?
在对药物有效性进行判断的过程中,存在着几个易于造成干扰的因素,如人体抵抗力的差异化、幸存者偏差、安慰剂效应。
人体抵抗力的差异化
在漫长的进化及与外来病原微生物斗争的过程中,人体进化出了一套能够抵御多种疾病的免疫系统。
这套免疫系统所带来的强大抵抗力,使得人类及其前辈物种在亿万年的生命之路上,面对无数种疾病的侵袭,能够代代相传、繁衍生息。
由于遗传基因、自然环境、性别、年龄、健康状况等因素的差异,不同人群,或同一人群中的不同个体,面对同样的疾病,抵抗力是不同的。
这种差异化也导致了,尽管人类社会自古以来经历了无数次瘟疫的肆虐,但却并未被瘟疫所灭绝,无论多厉害的疾病,总会有一些幸存者依靠自身强大的抵抗力幸免于难。
远的如曾经人人闻之色变的天花病毒、肆虐欧洲大陆的黑死病,近的如我们刚刚经历过的新冠病毒,在不断给人类社会带来死亡的同时,却对一部分抵抗力强大的人群束手无策。
以新冠为例,根据数据统计机构Worldometer的报告,截至2023年12月27日,全球已累计报告超过7亿例确诊病例,其中死亡人数超过690万人,康复人数超过6.7亿。
数据来源:worldometers.info
实际的数字当然是超过统计数据的,但我们从统计中的康复率可以看出,即便是如此可怕的新冠病毒,人体仍能依靠强大的抵抗力战而胜之。
毕竟,进入过ICU,服用过特效药的人群,仅占感染者的极少比例,真正战胜疫病的,是人类自己。
然而这种人体抵抗力的差异化,却会对药物疗效的有效性识别造成干扰。
我们知道,在疫情期间,出现了很多未经试验验证、却号称能够治愈新冠的药物。这些药物真的有效吗?患者的痊愈,依靠的是这些药物,还是自身抵抗力?
同理,在人类千百年来的战胜各种疾病的历史中,由于人体抵抗力的存在,使我们很难分清,哪些是真正有效的药物,哪些是躲在抵抗力后面的狐狸。
只有经过现代科学的验证,我们才能得到答案。
幸存者偏差
关于幸存者偏差这个概念,我在之前的多篇文章有过介绍,这里就不赘述了。
简单说,幸存者偏差,就是指统计人员在统计某项数据时,只统计了幸存者的数据,而忽略了阵亡者的数据。
在医学上,幸存者偏差尤其容易造成统计上的失真。
由于遗传基因、自然环境、性别、年龄、健康状况等因素的差异,不同人群,或同一人群中的不同个体,面对同样的疾病,抵抗力是不同的。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仅对幸存者进行药物效果统计,是无法得到真实结果的。
为了让读者们更好地了解幸存者偏差,请听我讲一个故事(故事A):
一场烈性瘟疫(疫病A)袭击了某个村落(A村),绝大多数村民被感染了。
为了抵抗瘟疫,一位村民(村民A)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态,向其他村民推荐了一种野草,并告诉他们,这种野草有可能治愈疫病A。
然而事实上,野草并没有任何疗效,瘟疫过后,A村的大部分村民去世了,只有少部分村民,依靠顽强的抵抗力幸存了下来。
后来,《B草纲目》的编写者来到A村,对幸存者进行询问、调查,然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A村的部分村民在服用了一种神奇的野草后,在这场瘟疫中幸免于难,所以,该野草是一种对抗疫病A的有效药物。”
于是,这种本无疗效的野草,在幸存者效应的作用下,被记录到《B草纲目》,成为了“药物A”。
而那位抱着姑且一试心态、让村民们服用野草的村民A,摇身一变,成了一位远近闻名的医生(医生A)。
这就是幸存者偏差对医学统计造成的干扰。
“故事A”并不是一个虚构出来的场景,而是对千百年来反复发生在人类社会类似事件的提炼与总结。
例如在第五课“医圣张仲景”中,作者写道:
“东汉末年,全国各地发生了严重的瘟疫,流行了很多年,许多老百姓得病死去。张仲景的家族本来有两百多人,十年之内去世了三分之二,其中大部分是患上伤寒去世的。张仲景十分痛心,于是专心研究医学,整理和总结前人的医学理论和经验,广泛收取民间验方,并结合自己的临床经验,写成了医学巨著《伤寒杂病论》。”
张仲景在三分之家人去世后开始专心研究医学,此时,他最可能获取的药物试验对象,是家族中的幸存者,以及当地的其他幸存者。
因为隔离病患这种防疫措施最早是在上世纪初由伍连德医生在国内首次开始实施的,张仲景显然不可能通过隔离病患来阻止伤寒在家族及当地的传染,所以,这些幸存者大概率对伤寒具有较强的抵抗力。
在幸存者效应的干扰下,张仲景在《伤寒杂病论》中所载药方的有效性,是有待验证的。
安慰剂效应
安慰剂效应,指病人虽然获得无效的治疗,却因为坚信治疗有效,从而让病患症状得到缓解,进而加强治疗效果的现象。
这是一种强大的心理暗示效应,据统计,安慰剂效应在普通人群中的发生率大约为20-25%。而在病人中安慰剂效应更容易出现,大约有35%的躯体疾病病人和40%的精神病病人都会出现此种效应。
也就是说,只要病人坚信药物有效,即便他服用的是并无疗效的假药,也会有一定的概率使病症得到缓解。
乍一看,安慰剂效应似乎是一种很不错的心理暗示疗法,然而安慰剂效应的存在,使得一些本无疗效的假药能够轻易蒙混过关。
所以,安慰剂效应又被称为假药效应。
为了更好地了解安慰剂效应,请再听我讲一个故事(故事B):
几个月后,同样由疫病A引起的烈性瘟疫袭击了村落B,绝大多数村民都被感染了。
为了抵抗疫病,B村的村长请来了A村的一位医生(医生A),然后告诉村民们,凭借名医A的精湛医术,很多曾被疫病A感染的A村村民被治愈了。
然后,医生A取出了采摘自A村附近的野草,即药物A,告诉B村的村民:正是药物A治愈了A村的村民们,而且,药物A还被伟大的《B草纲目》收录了,这也说明了药物A的有效性。
在医生A的言之凿凿、《B草纲目》的信任背书,以及强烈求生欲的驱使下,大部分B村的村民服下了药物A。
和上次一样,药物A依然没有产生任何药理上的作用。
但是,基于对医生A和《B草纲目》的信任,安慰剂效应发生了:
虽然B村的大部分村民仍然在瘟疫中去世了,但少部分抵抗力较强,以及一部分受安慰剂效应影响的村民,幸存了下来。
再后来,《B草纲目》的编写者进入B村,对幸存者进行询问、调查,然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在这次瘟疫中,由于B村村民服用了药物A,相比发生于A村的瘟疫,这次B村村民的幸存者增加了两成,所以,再次证明药物A是一种对抗疫病A的有效良药。
于是,这种本无疗效的野草,在幸存者效应和安慰剂效应的双重作用下,在《B草纲目》中,由药物A,升级成为良药A。
而那位再次大显身手的医生A,也成了远近闻名的神医A。
“故事B”同样不是虚构出来的,而是对千百年来反复发生在人类社会类似事件的提炼与总结。
在过去,越是难以获取的珍稀物品,如天山雪莲、千年人参、人形何首乌、虎骨熊胆、犀角鹿茸,越是容易让人坚信其疗效,安慰剂效应也就越显著。
鲁迅先生在其作品《父亲的病》中,描写了一位有名无实的“名医”,给病人开出了“成对的原配蟋蟀,经霜三年的甘蔗”这样稀奇古怪的药方,正是利用了这种心理效应。
所以,那些被记载在《B草纲目》《神农B草经》《伤寒z病论》中的所谓有效药物,有多少是真正有效的?又有多少是在披上了幸存者偏差、安慰剂效应这两层虎皮而混入其中的?
这些,有待于我们依靠严谨、理性的科学方法来进行验证。
有人说:《B草纲目》《神农B草经》《伤寒z病论》的作者就那么傻吗?难道他们不了解幸存者偏差和安慰剂效应吗?
他们确实不知道。幸存者偏差的被提出时间是1941年,而安慰剂效应是1955年。
在此之前,全世界都苦于如何分辨真药和假药。
2.3. 如何避免干扰,准确判断药物的有效性?
那么,在现代医学中,我们应该如何避免幸存者偏差、安慰剂效应对于药物疗效的误导作用呢?
答案是多中心大样本双盲随机对照组试验。
多中心、大样本,能够规避受试者的群体偏差。
随机、对照组,指的是将接受药物试验的人群随机分为不同的对照组,然后分别给不同的对照组服下被试验的药物和安慰剂;在实验过程中,两个对照组的受试验者都不知道自己服用的是安慰剂还是被试验药物,这就是所谓的双盲。
然后,统计专家对试验结果进行统计:
如果两个对照组的疗效接近,说明被试验药物是无效的。
如果服药组疗效明显高于安慰机组,则说明被试验的药物是有效的。
双盲对照组试验示意图
从科学的角度看,只有接受过大样本双盲随机对照组试验验证的药物,才是能真正被称之为药物。
而不是盲目地把《纲目》《本草经》中所记载的“药物”,不假思索地全盘接受,并奉为经典。
所以,在一套理应秉承科学、严谨的医学教材中,我们应该传授给孩子们的,是免疫系统、幸存者偏差、安慰剂效应这些有助于真正理解药物疗效的知识?还是照本宣科地灌输给孩子们:《纲目》《本草经》记载着数不清的有效药物,是我国传统医学的伟大瑰宝?
错误三,疾病与症状概念不清
在传统医学中,疾病和症状两个概念常常被混为一谈。
根据现代医学的定义,疾病是生物在一定原因的损害性作用下,因自稳调节紊乱而发生的异常生命活动过程,属于特定的异常病理情形,且会影响生物体部分或所有组织、器官、系统的结构或功能。
症状和征候是有关疾病、创伤或是其他医学状况,患者经历到的症状,以及可以观测到的征候。症状是患者所述的主观体验;而征候是客观,可以外部侦测到的。
文字比较晦涩难懂,简单说,疾病和症状其实是不同的两个概念,疾病是一种异常的生理状态,而症状则是疾病的外在表现。
以下图为例,新冠、流感、普通感冒是疾病;咳嗽、发热、肌肉酸痛、咽喉痛鼻塞流涕、打喷嚏、味嗅觉丧失、恶心呕吐、腹泻、疲倦等,是症状。
拥有类似症状的不同疾病对比图(图片来源:烟台市卫健委)
而在传统医学中,发烧、咳嗽、流鼻涕等症状,常被认为是疾病。
3.1. 分不清疾病与症状的 “同病异治”
在第八课“华佗同病异治”中,华佗给两个同样头疼、发热的病人开了不同的方子。
病人询问华佗原因,华佗解释:“这就是中医根据同一种病的不同表现而进行不同治疗的道理。”
在传统医学中,“同病异治”常被看作是一名医生具有高超医术的表现。
然而,看似高大上的“同病异治”,却折射出传统医学理论中,疾病与症状的模糊不清,也因而导致在疾病的分类上存在很多错误。
两个患者同时“发热、头疼”,在现代医学看来可能是两种不同的疾病,如感冒和流感。
而在传统医学中,却因为类似的症状被认为是“同病”。
这种错误的认知,导致“同病异治”过于依赖医生的个人经验,华佗尚可凭借个人丰富的治疗经验予以区别对待,对于一名不具备华佗般经验的普通医生,在面对两名类似症状的患者时,拿什么来“同病异治”?
而在现代医学中,即便是一名普通医生,当面对症状类似的不同疾病时,也知道如何施以恰当的治疗措施。
我们需要的,是现代医学清晰明了的疾病分类与治疗手段,还是传统医学中看似玄妙,实则概念不清的“同病异治”?
3.2. 搞不清病理,谈何 “辨证论治”?
在第五课“医圣张仲景”中,作者写道:
“中医有一个重要的治疗原则,叫做‘辨证论治’。因为每个人的体质不同,即便得同一种病,其症状轻重、并且缓急都有差别,这时的具体情况就叫做‘证’。因此,不能对所有人都用同一张药方来治疗。”
从作者的描述看,“辨证论治”和“同病异治”有异曲同工之处。
但无论是“论治”还是“异治”,都过于关注“症状”,却对疾病产生的原因缺乏正确认知。
以伤寒为例,在传统医学中,伤寒指的是外感寒邪,即时而发的病证。
《难经.五十八难》认为:“伤寒有五,有中风,有伤寒,有湿温,有热病,有温病,其所苦各不同。”
《素问.刺志论》认为:“气盛身寒,得之伤寒。”
现代医学则认为:伤寒是由伤寒杆菌造成的一种疾病,在伤寒流行季节和地区患者有持续性高热(40~41℃)为时1~2周以上,并出现特殊中毒面容,相对缓脉,皮肤玫瑰疹,肝脾肿大,周围血象白细胞总数低下,嗜酸性粒细胞消失,骨髓象中有伤寒细胞(戒指细胞),可临床诊断为伤寒。
根据百度百科:在病患感染伤寒的第1周,发热是最早出现的症状,常伴有全身不适,乏力,食欲减退,咽痛与咳嗽等。病情逐渐加重,体温呈阶梯形上升,于5~7天内达39~40℃,发热前可有畏寒而少寒战,退热时出汗不显著。
通过对比不难看出,现代医学对于伤寒这种疾病的病理描述客观、准确,而传统医学的病理描述则充满了模糊与谬误。
连疾病的病理都不能准确认知,把症状当疾病来治疗,“辨证论治”也只能沦为美好的一厢情愿。
3.3. 把症状当疾病,却延误了治疗
分不清疾病与症状,会导致医生陷入“治疗症状”而忽视“治疗疾病”的误区。
仍以第五课“医圣张仲景”为例。
现代医学认为,“发烧、畏寒”是患者被伤寒杆菌感染后表现出来的症状,最重要的治疗措施是在隔离患者后,针对杆菌感染进行有效治疗。
而传统医学则把“发烧、畏寒”这种表面上的症状,误认为伤寒病的五种分类之二,然后在错误分类的基础上,以退热、驱寒为治疗目标,却认识不到造成疾病的根本原因:伤寒杆菌感染。
其结果,只能是延误病情的治疗。
在第六课“岐伯论治咳嗽”中,同样存在把症状误认为是疾病的问题:
“岐伯说:‘咳嗽是一种常见病,非但肺脏病变会引起咳嗽,其他五脏六腑的病变也能传到肺脏而致病。……五脏六腑在与其对应的季节感受的邪气传到肺脏,导致肺气不利而咳嗽。’”
现代医学认为,咳嗽并不是一种疾病,而是不同疾病所具有的相同症状。
把咳嗽当做疾病,使得传统医学把“止咳”作为治疗“咳嗽病”的治疗目的——患者不咳了,意味着病好了。
从下面这段引用自百度词条《止咳祛痰》的文字,我们可以看出传统医学对“止咳”的重视程度:
“脾为生痰之源,肺为储痰之器,一般痰多由于脾虚,气血津液失于运化,而化作痰。中医一般通过止咳祛痰中药、方剂或药膳食疗等达到止咳祛痰的作用。”
然而在现代医学中,“止咳”并不是目的,更不是终点。
现代医学认为,导致咳嗽的原因分为:生理性咳嗽、感冒引起的咳嗽、咽炎引起的咳嗽、气管炎引起的咳嗽、过敏性咳嗽、气管异物引起的咳嗽等。
当患者因咳嗽就医时,医生的首要任务,是诊断出患者咳嗽的原因,如果是气管异物咳嗽,就应该帮助患者取出异物,如果是咽炎、气管炎引起的咳嗽,则应该采取消炎的治疗措施。
而盲目地“止咳”,只会导致患者或无法排出异物,或加重炎症感染,从而延误病情,甚至造成生命危险。
错误四,将假说当作理论
在第十课“巧用经络”中,作者写道:
“张景岳治疗牙痛,不用吃药,只是按压手上的合谷穴,这是应用了中医的经络理论。中医认为,经络就像网络通路,将人体全身的脏腑、骨骼、肢节、肌肉、皮肤等联结成一个有机的整体,同时输送气血、维持机体气血、阴阳平衡,保障生命健康,所以、按压有关的经络、穴位,就能治疗相应的疾病。按压合谷穴治疗牙痛,就是利用了经络互相联系的原理。”
这段话有两个明显的问题。
首先,前文说过,治疗症状而不解决病根,对患者是有害无益的,如原文所述,患者牙龈出血、牙齿疼痛,很可能是因细菌感染所导致,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使用抗菌药物进行治疗,无论用任何方法进行止痛,最终也无法根治疾病。
其次,课文所描述的经络系统,以及所谓的穴位,都只是尚未被现代科学所验证的假说。
经络的记载最早出自于《黄帝内经》中,书中记载,经络是可以通过尸体解剖被观察到的皮下管道,其中,较为粗大的叫作经脉,较为细小的叫作络脉。
按照《黄帝内经》的描述,经络很可能就是血管。
然而当现代医学进入中国后,一些传统医学从业者发现,《黄帝内经》中所记载的经络图,与通过现代解剖学所发现的人体血管分布图,存在很大的差异。
左:传统医学经络图;右:人体血管分布图
这种差异的存在是可以理解的,毕竟在解剖学并不发达的古代,对人体血管分布的认知有误,是情有可原的。
不仅对人体血管的分布认知有误,且由于知识水平所限,古人在经络这套系统中添加了很多想象出来的神奇功效,例如:
联结身体各器官:经络就像网络通路,将人体全身的脏腑、骨骼、肢节、肌肉、皮肤等联结成一个有机的整体;
输送气血、维持机体气血、阴阳平衡;
保障生命健康,所以、按压有关的经络、穴位,就能治疗相应的疾病。
更不用说武侠里所谓“打通任督二脉,就能练成绝世神功”的荒唐想象。
如果承认经络就是血管,一来不得不承认传统医学对于血管分布的描述存在很多错误,二来那些被穿凿附会上去的神奇功效也就成了无源之水。于是,一些奉《黄帝内经》为至宝的传统医学从业者,强行把经络解释为一套尚未被现代解剖学所发现的独立系统。
于是,经络理论彻底沦为假说,甚至玄学。
迄今为止,没有任何能够被重复验证的科学研究,证明经络的存在的。
以现代科学的观点来看,一套无法被实验所验证的理论,只能被称之为假说。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这样一套尚未被科学所证实,甚至可能并不存在的假说,却被当作已被证明的理论,收录到教材当中。
甚至连“练武功常要打通任督二脉”这样荒唐的家语,也成了需要让学生掌握的知识点。
这样的做法,太不科学。
后记
2017年11月,公众号“短史记-腾讯新闻”发表了一篇叫做《全国首套小学中医药教材,史实错误太多》的文章。
文章指出,该套教材包含了错认经典、史料张冠李戴、刻意删减史料、隐去关键信息、颠倒史料原意等类错误。
“短史记”是腾讯新闻旗下一个专门讲述历史知识的专栏,这篇文章的作者谌旭彬先生是该频道的主编。遗憾的是,这篇文章的原文现在已经找不到了,不过还能找到转载文,有兴趣的读者不妨找来一读。
总之,在这两版小学中医药教材《中医药与健康》中,存在着大量科学与历史方面的错误,无论是作为科学类教材,还是作为人文类教材,都是不合格的。
如果北京市小学的中医药教材与浙江的这套教材大同小异的话,现在推出,实在是操之过急了。
至少,应该把这些明显的错误都改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