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徐瑾
知名青年学者
公众号《徐瑾经济人》主理人
最近,著名央视主持人白岩松和某学者交流的新闻,引发不少讨论:“如果要按照国家统计局月收入3000元来计算的话,咱们中等收入人群已经是4个亿了。可是好多人都拒绝进入,说我不是中等收入人群”。随后,“我国中等收入人群已达4亿”登上热搜,“被中产”的吐槽也应运而生。
一些网友为何拒绝中等收入称呼?什么又算是中等收入?
民众的经济体感是什么
中等中等,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简单粗暴地说,中等收入也可看作前三分之一人口的收入;从人群分布而言,中国四亿人是中国中等收入群体,并不算太离谱。
按照统计局几年前官方说法,中等收入群体定义为月收入在2000-5000元,较高收入群体是指月收入在5000-10000元,月收入超过10000就可以被看作高收入群体。不过,考虑十四亿中有不少人是没有退休金的老人和没有工作的孩子,这个数字就值得考量。毕竟,中国的收入分布是一个金字塔结构,有庞大的底层存在。
月收入三千,如果是农村老人,就是很不错的收入;如果在一线城市,那就是底层,上海等地的法定最低收入工资已经逼近3000,平均月收入已经过万,2023年上海社保最低缴费基数下限就是7310元。前在之前谈月收入的发言中,也说1000元在一个中等城市可能租房都困难。哪怕在二三线城市,不考虑还房贷养娃,但凡需要租房,月入3000也是底层。如果还要问为什么不消费,那就难免会引发群嘲。
也正因此,月收入3000与四亿人是中等收入群体,分开看好像问题都不大,但这两个概念组合放在一起,要说月入3000就是中等收入群体,就有点突兀。
此前媒体就报道,浙江大学共享与发展研究院院长李实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按绝对标准,2022年中等收入群体的规模大概达到了4.6亿人左右;平均到一个人身上,每个月3000元左右的收入,基本就可以达到中等收入群体的标准。
研究收入,李实是专家,他的研究也有数据支持,并不是哗众取宠的学者,但坦白说这番话还是引发不少反感之声。
审视这个问题,不应该从绝对数字来看,应该从民众的经济体感出发。很核心的一点就是,中国目前还是一个发展中国家,并不是只有北京上海深圳等城市代表中国,多数人收入确实不高。
更重要的是,在中国,中等收入群体和中产阶层很难等同。因为国情不同,阶层地位并不仅仅由经济决定。
中等收入不等于中产阶层
中产阶层在国际社会的标准也很混乱,但在多数情况下,发达国家的中等收入群体多半算中产阶层。国际社会中产阶层的标准不下百种,比如在俄罗斯能够买得起大众电器的人就算中产,而在世界范围,每天消费2~20美元的人就是中产。
在中国,一线城市的中产自认为除了考虑收入之外,往往还要求有两套房。大多数中国中产所做的努力,根本目的是自己的下一代和自己享受一样的社会地位。在昔日高高在上的都市白领眼中,即使年收入小几十万也不过是“新穷人”,月收入三五万却没法让孩子好好过暑假之类的新闻层出不穷。
中国中产标准为何如此高?这无疑是社会焦虑的外化,核心在于社会结构不同。
在国外的发达经济体,社会发育成熟,中产阶级有数百年的传统,整个社会是一个“橄榄型”社会,中等收入群体大概就是等于中产阶层。而在日本这样贫富差距不大的国家,泡沫经济时代甚至有9成的人都觉得自己是中产,这就是“一亿总中流”的说法。
而在中国,原本社会一穷二白,改革开放使得大家从绝对贫困中走出,跨过温饱问题。对中国人而言,中产阶层是一个引入的词汇,不能直接和中等收入画上等号。可以说,中产在中国大概等于一般人之上、富人未及的群体。我称之为软阶层,就是因为他们起步较晚,发家不过一两代人,更多是搭接了中国城市化的春风。
在过去,他们期待的是阶层跃升,一旦经济季风止步,他们面临的不是阶层跃升,或者阶层固化,而更会担心阶层下滑,故而,只有时代的软阶层,没有软阶层时代。
网上曾经流行把中国社会分为9级标准,“一般地厅级、实权县处级、院士、大教授、高级职业经理人、名医生、名律师、高校校长、演艺明星、知名作家、中等企业主、小银行家之类为主”是高的中产阶层,“小企业主、普通处级副处级或实权科级干部、教授、中等职业经理人、大城市多套房地主、二三线明星、小有名气的医生、律师、工程师等为主”属于中的中产阶层,“普通公务员、主流企业职员、高校青年教师、普通自由职业者、一般医生律师、一般工程师、大个体户”则是再下一级的中产阶层。按照这个标准,普通企业工人、边缘化的体制内人员、小个体户、城市底层土著、富裕农民之类,就无法纳入中产阶层了。
无独有偶,二十年前,中国社会学家陆学艺在90年代末2000年初,也曾经提出阶层。在他的指标中,以职业分类为基础,以组织资源、经济资源、文化资源的占有情况,作为划分标准。这十个社会阶层分别是,“国家与社会管理者阶层、经理人员阶层、私营企业主阶层、专业技术人员阶层、办事人员阶层、个体工商户阶层、商业服务业员工阶层、产业工人阶层、农业劳动者阶层和城乡无业、失业、半失业者阶层。”
在他的理论中,组织资源的地位高于经济资源。所以,第一个阶层是国家与社会管理者阶层,是指具有实际行政职权的干部。注意,这意味着这些人是有权力的干部,他估算这个群体占全国就业人数的2%略多。其次,才是经理、企业家和专业技术人员(也就是今天说的白领)等等。可以说,当时,中上层的判断,是以和体制距离为标准。
这些标准见仁见智,多少体现了中国社会的权力特征:金钱并不是什么都能买到,经济资本并不是资本的全部,体制内相对体制外有太多的隐形福利。也正因此,仅仅从收入是中等就判断是中等群体或者中产阶级,并不能符合大家中的阶层观点。
所以,月入三千即使从统计学上是属于中等收入群体,但在现实生活或者社会学意义上,不会有多少人真的认为跨过这个门槛就是中产。
为什么大家不敢花钱
比起中等收入门槛,这次引发讨论更热烈的是消费。
专家经常言之凿凿地讨论,为什么不敢花钱?大家明明有钱却不花钱,好像是难解之谜。套用一句名言,花钱的理由有很多,不花钱的理由很多时候只有两个:一个是没钱,一个是信心不足。
在经济顺风期,银行利率看起来高,但如果算进去通胀贬值,银行利率其实等于负利率。钱放在银行就是不断贬值,因此大家纷纷加大杠杆,更大的房子更好的车以及更多的消费。因为借到钱就是赚到,更重要的是多数人都预期自己的收入会增加。这个时候,即使没有钱,大家仍旧乐于消费,认为当期消费是对于未来收入的提前预支,也就是一种投资。
如果进入经济逆风期,表面看起来银行利率在降低,但考虑通缩趋势,CPI为负,真实利率其实在走高。这个时候,大家最理性的做法,就是减少贷款增加存款。这些年大家趋向于降低杠杆,最典型的如提前还贷以及增加存款。还有,考公人数甚至超过考研,大家看重稳重多过机遇,自然不敢消费。
这些现象看起来矛盾,放在预期的框架下就可以理解了。毕竟1990年代,市场野蛮生长,处处是机会,一夜暴富的故事似乎天天都在身边发生,股市能够从100点突破到1500多点。如今人均收入提升的同时,也意味着潜在机会的减少。当下,社交媒体最流行的帖子是月入两万不能买什么,快捷酒店甚至优衣库等是不是消费得起。
经济是关于预期的游戏,要改变这种僵局,必须改变预期。要让大家敢于花钱,除了解决民众的后顾之忧之外,更重要的做法还是让大家有看到经济未来的信心。
如果未来收入能持续增加,即使月入三千,又何惧花钱甚至提前消费?信心,贵过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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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萧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