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发生》剧照。
5月
17日,星期四
我去于斯接她。蓬图瓦兹医院老年部接受她长期入住。或许这是她最后一次坐车,她自己并不知道。当我们到了医院院子里时,她的脸色阴沉下来。我知道她以为是回我家。她的房间现在在四楼。一群女人围着我们,她们对我母亲以你相称。“你要和我们一起住?”就像一群小姑娘围着学校里来的一个“新同学”。当我离开的时候,她神情茫然地看着我,惊慌失措:“你要走了吗?”
现在,一切都倒过来了,她成了我的小女儿。而我不能成为她的母亲。
1985年
1月
6日,星期天
新年第一天,我母亲,还有所有老太太都和以前一样,护工给她们穿上了衬衫和裙子。还给她们倒了香槟。生活的假象。想象早晨,护士们从橱柜里拿出衬裙,裙子,把它们套在苍老的身躯上然后喊道:“新年快乐!过节啦!来吧奶奶!”一整天,人们都像真的在过节一样。老太太们似乎在等待。但没有什么可等待的。夜晚来临,护工把她们的衬衫和裙子脱下来。就像小时候,我们玩扮装游戏、假装过节一样。但在这里,是这一切背后,永远不会再有真正的节日。
她说:“人生当自强。”又说:“如果不够强大,就该机灵点儿。”过去我们只想着奋斗。我用未完成过去时来谈论她。然而,现在的她和以前的她是同一个人,这才是可怕的地方。
5月
18日,星期六
她今天比以往都消沉,拒绝见我。天气很好,她坐着轮椅,我笨拙地推她到花园里去。我意识到我已经习惯了她的衰老,习惯了她那张和以前不一样、冷漠的面孔。我记得她开始 “离开”的那个可怕时刻。她在屋里不停地转来转去,好像在寻找她找不到的东西。(后来,我想到了安纳西花园里的乌龟,在秋天绕着栅栏和小路四下奔走)。她还写下:“我走不出我的黑夜。”
1986年
4月
7日,星期一
她死了。我无比痛苦。从昨天早上到现在,我一直哭。我不知道正在发生的事。一切都在那里。心跳停止了,是的。痛苦无法预知。强烈的想要再见到她的欲望。这一刻突如其来,出乎我的想象,出乎我的意料。我宁可她疯疯癫癫地活着也不愿意她死去。
我想吐,头痛。我曾有那么多时间可以和她和解,但我做得远远不够。昨天没有想到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她。
我昨天带给她的迎春花还插在桌上的果酱罐里。我还给她带了“森果”巧克力,她吃了一整块。我给她刮了脸,喷了古龙水。结束了。那是“生命的余味”,她双手向前伸,想要抓住它。
她看上去像个可怜的布娃娃。我把她的白色蕾丝睡衣交给护士,母亲希望穿着它入殓。他们不想让我们做任何事。我想把睡衣套在她身上。
我再也听不见她说话了。
14日,星期一
今天早上,我感觉她还活着。在面包店,在蛋糕面前,“我不需要再买了”,就像“我不需要再去医院了”。
想到《白玫瑰》这首歌,小时候听会让我流泪。现在听到,这首歌,我又哭了。
28日,星期一
今天早上,在一张账单上我看到一个词,“污水”,在我六七岁的时候,我叫她“乌乌”。眼泪涌上来,那是因为时光。
本文节选自《我走不出我的黑夜》;原文作者:安妮·埃尔诺;翻译:黄荭;摘编:黄荭 张婷;编辑:张婷;导语校对:柳宝庆。未经新京报书面授权不得转载,欢迎转发至朋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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