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我一直和各种教育创新者、创业者一同工作,对教育领域的不少变化都保持着亲身参与和密切观察,三届LIFE大会也都有参加。我不算很精确地把这几年我所感受到的教育正在发生的变化概况为 “教育正在进入一个新5G时代” 。此 “5G” 非彼 “5G” ,跟时下热门的5G技术没什么关系,是五个英文单词的首字母,代表了教育的五个基本面向。类似的教育场景和实践案例这几年正越来越多,我们或许可以从5个G的角度来观察思考教育正在发生的种种变化。
首先是Get up,教育应该能够充分唤起学习者的学习动机,让他们站起来,动起来,兴奋起来。
为了激励学生学习,教育者用了各种手段,概况起来无外乎是“威逼”和“利诱”这两种
传统的教育范式里默认了教育的目的是传递学科知识,是学科本位、知识本位,以及教师本位的,不管你喜不喜欢,理不理解,规定了要学你就得学。这也就难怪学生要厌学。。“威逼”是告诉你,不好好学习,就没办法和别人竞争,将来就要去扫大街、捡破烂;“利诱”就是书中自有颜如玉、黄金屋,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学习者在真实生活中面临的挑战和问题,不仅不能够被及时有效地回应,相反,却被视作是学习的障碍,要去尽量回避。
对这种教育观,詹姆斯·卡斯在《有限与无限的游戏》一书中有一句很精准的表达:“现在的学习是在为将来的生活做准备。本质上,这和依靠昂贵医疗手段来治疗致命疾病的人一样,通过放弃生活来争取活下来。”
.教育不该是为了将来的生活在做准备,教育就是生活本身
杜威在1916说过一段很精辟的话,表达了同样的观点:“从学习者的视角出发,学校里最大的浪费是他不能够运用他在校外所学的东西…..可是,另一方面,他也不能把学校所学的东西运用到实际的生活中。这就是学校的孤立,孤立于生活之外。.....。”
教育越来越重视发现和保护学习者的兴趣、热情与好奇心。
而现在,“为生活而教,为未来而学”的观念正日渐普及,学习的内容也从学科知识延展到更为重要的能力素养,
在2017年的一次演讲中,我曾分享过的我的教育“第一性原理”:每个人天生都是爱学习的,教育就是要帮助学习者充分地发挥自己的学习天性。所以,好的教育应该尽早的,全面的鼓励学习者的好奇心、创造力,鼓励他们多问为什么,创造机会让他们在真实的世界中实践并反思,帮助他们找到自己真正感兴趣的领域并持久发展。
在这两天LIFE大会上,我们看到了很多教育者和教育机构正在以不同的方式唤起学习者的热情,帮助他们Get up。
前不久我们做群岛大会,飞岩是2018年的小岛之一,他是国内非常出色的观星、观鸟的导师。他在群岛大会期间,带了一个观星的活动深受好评。后来,他在群里说过一句话:“我带这个活动,就是要培养大家的兴趣,让大家以后离了大咖带队自己也愿意去学。”
他教育自己家孩子也是这样。昨晚的群岛Talk,他也是分享者之一。他们家闺女喜欢养蜥蜴,他说养没问题,咱们得定一个“1000元生存计划”。我给你1千块钱,你去设计一个蜥蜴生活的空间,并且保证这个蜥蜴至少生存三个月。他闺女就自己去探究,然后给他爸提交了一份计划书,然后领了一千元钱,开始养蜥蜴了。我想我们都会很羡慕这个孩子的成长环境,也应该去思考该如何为更多的学习者创造这样的学习体验。
接下来一个G是Get out,指的是教育为学习者提供的环境与资源。
教育太重要了,所以不能全部交给一个叫做 “学校” 的机构,以及一个叫做 “教师” 的专门的职业。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倡导 “社会化学习” ,用三句话来概括就是 “学习在窗外、他人即老师、世界是教材”。
传统的教育范式默认了教育等于学校教育,存在 “学校-教师-教材” 的三位一体,但是我们知道,
“学习在窗外”
:打破学习时空场域的限制,学习可以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以各种各样的最合适的形式进行。
“他人即老师”
:打破教与学的二元对立关系,同时更多的人会参与到教学过程中来。人本主义心理学家卡尔·罗杰斯就说过:“一个有热情的人要远比一个只有高超技能和丰富知识的老师要更能激发学习者的热情去学习。”
“世界是教材”
:学习的内容不限于教科书上的知识,真实世界里的各种事物都可以作为学习的素材和对象。过去,教材是我们的全部世界;今天,全部世界都可以是我们的教材。
我是在16年提出的“社会化学习”这个理念,17年的LIFE大会上安格学院的Amanda找我,说一定要让我看一个东西,原来是他们根据社会化学习的理念开发了一整套的课程设计实施体系,有社会导师、有对社区资源的开发利用。他们现在已经有了一个更大的、社区资源更丰富的新场地,可以更加深入地践行社会化学习。这次LIFE大会上,我们也可以看到儿童社会化学习的主题分享和其他社会化学习的实践。
“世界是教材” ,想想看每个城市里有多少的美术馆、图书馆、博物馆、公园这样的公共设施理应成为学习的场域而未被充分开发利用。这几年,我们看到正在有越来越多的教育机构做出了各种实践,把这些社会机构纳入到教育之中。17年我知道了尤里卡博物馆教育,他们的创始人晓杨老师也参加了这次LIFE大会。这几天在大会上我又认识了涂思美育,他们也提供很棒的博物馆导览设计。
再说“他人即老师”。我曾提出过一个 “Uber式老师” 的概念,就是那些全职工作不是老师,但是可以在合适的时间、地点,以合适的方式参与到教学中的人。这几年,我们看到很多的教育机构都开始尝试动员社会力量参与教育,参与教育的变革。
“大儿童”是“群岛”里的一支创业团队,他们在城乡结合部把当地的妈妈们变成了绘本老师、科学课老师等,不仅解决了自己机构的人力问题,更重要的是给这些妈妈们赋能,帮助他们重新发现自己的能力和价值。刚才我在幼教那个分论坛上听到河南辉县川中幼儿园的谢园长分享,他们把幼儿园老师变成了社区大学里的老师,培养社区居民,反过来社区居民也可以支持到这些老师们的成长。昨天上午主论坛里白雪老师也分享了自己是如何把各种社会专业人士作为 “Uber式的老师” 纳入到自己的教学设计里的,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第三个G是Get things done,涉及到教学的方式方法。
传统的教育范式默认了教育唯一正确的方式是教师作为知识权威的灌输和学生大量的反复训练。哪怕是一些看起来很新鲜的教学方法和概念,比如STEAM教育、研学、综合实践课,在很多实践中都还是按照教师、教材的规定动作让学生去完成,而违背了这些方法和概念的本意。
做教育的人都知道一个词叫“脚手架”,教师要搭好脚手架帮助学生习得知识技能。
这个词背后的隐喻很有意思,脚手架意味着固定的目标和规定的路径与动作。在台湾,老师们不说脚手架,而是鹰架,是一个意思。
“群岛”里有一支团队来自台湾,叫做“翻滚海狸”,专门帮助国文老师提升技能素养。他们经常提醒老师们“不要把原本为了帮助学生学习的鹰架变成了束缚他们成长的框架”。
在“群岛”,我们不使用脚手架这个词,而是用 “黄砖路” 来隐喻我们在实践的教学方法。
“黄砖路”出自著名的动画片《绿野仙踪》,桃丽丝想要去一个地方,脚下就出现了一条黄砖路帮助她去向那里。
“黄砖路”
的教学方式意味着学生有更大的自主权选择学习的目标和路径:在学习者不确定的时候,教育者耐心地陪伴,与之对话,帮助Ta探寻;在学习者确定的时候,教育者适时地垫上一块黄砖,帮助ta去往自己要去的地方;在学习者对方向和路径发生变化的时候,教育者可以及时地响应,信任Ta,并继续陪伴与对话的过程。
显然,这种响应式的、GPS式的教学方法对教师的要求是非常高的,对学生的能力要求也很高,而这些能力也恰恰只有在这样探索实践中才能够获得提升。
还是在刚才的幼教论坛上,成都五园的闵园长分享了他们是如何做师生共建式的学习的。比如孩子们种花,第二天发现花都不见了,孩子们就开始分析有哪几种原因,老师会在这个过程中帮助他们去探究。其中一个原因孩子们认为可能是被猫给偷吃了,于是就要想出不同的办法不让猫再来偷吃,比如画一个“吃猫鼠”把猫吓跑,或者装一组小灯泡一闪一闪地……老师们要做的则是捕捉到孩子们的好奇心,把任何一个问题和困难都变成一次学习的机会。这就是在铺黄砖路式的教育。
前天晚上在安格学院,我遇到一个安格的学生,叫子健,17岁。他和我有相同的爱好,喜欢精酿啤酒。
我发现他不仅对品鉴很懂行,还对这个行业以及很多背景知识都很熟悉。我就建议他从精酿啤酒里选一个主题来给安格的其他学生开一次课,比如“为什么同样的风格,英国酿造的啤酒通常比在其他国家里酿造的度数更低?”他很感兴趣,然后我们当场做了一个课程模拟,现场的安格的老师就作为学生体验了一下。
当时有一个老师说 “可能因为英国天气寒冷吧”,子健立刻说 “不对”,然后就要开始说自己的解释了。我打断了他,问他 “如果不是直接说出你自己的答案,再来一次,你可以怎么做?”。他想了想说:“温度和度数还是有关系的,这个思路可以研究一下。” 我转而对那位老师说:“你的猜想很有意思,酿造温度和酒精度数之间确实是有关系的。你可不可以在下次课上就这个关系做一个五分钟的公开陈述?”。这位老师的回答是 “这个作业我喜欢!” 。如果子健真的开了这门课的话,下次我们去安格都可以去听听,一定很有意思。
第四个G是Grow up,指向的是教育的最终成果及其评估。
如果问教育的目标是什么,可能大多数人都会说是为了人的成长,但从行为上看,教育的目标似乎更像是为了高考、为了找到好工作,为了成为社会主义接班人。与之相关联,在传统的教育范式下,教育唯一正确的评价方式是标准化的考试。
在2015年第一届LIFE大会上,提出了《人本主义教育宣言》,我认为这是LIFE很重要的一个贡献,不应该被遗忘。
我曾在一次演讲中(《好的教育都是通向自由的》)表达了我所认为的教育的根本目的。
我认为教育有且只有一个目的——帮助人们获得自由:获得学习的自由,获得思想的自由,从个人的本能中解放出来,从他人的奴役中解放出来,进而获得人生的自由。
自由是一种“动力”,教育要帮助学习者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学,知道自己是谁,以及想要成为什么样子;
自由也是一种“权利”,一种“我自己可以去选择什么值得做、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该做,以及如何去做”的权利;
自由还是一种“能力”,一种分辨、思考和行动的能力。
学习者在教学的过程中体会和行使作为权利的自由,也在教学的过程中掌握和实践作为能力的自由。为了实现这样的目标,任何好的教育不管基于怎样的教育理念、采用怎样的教学形式、使用了怎样的教学产品,都必须做到两点:帮助学习者明了自己为什么要学习,以及学会学习。
谈到目标,就必定涉及评估。
2015年第一届LIFE的时候,我们谈论的是PISA对中国教育的反思和指导意义,2019年第三届LIFE上,我们听到嘉宾会明确指出PISA所带来的危害。今天我们谈论教育评估的话题,已经不止于对应试教育一刀切式的评估的批判,开始提倡延迟评价、多元评价、过程评价、生成性评价、质性评价,并分享各自的实践经验。
而探到评价,就会牵涉到对于“教育公平”的理解。在今年初的“儿童发展国际论坛”上,我做了一篇题为《杜威还是布迪厄?——对教育公平的再反思》的演讲,详细论述了我的教育公平观,在这里再次与大家分享:
在我看来,真正的教育公平指的并不是公平地接受公立学校教育的机会,也不仅是加大对于教育资源匮乏地区的资源投入;
更重要的是,它指的是每个人都有权利在适合自己的教育机构,以适合自己的教育方式,接受适合自己的教育内容,并且都会被公平地对待。这就意味着各种教育形态、教育内容、教育方式都可以被平等地对待、自由地选择,以及公平地被评估和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