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J
B
O
L
我猜你此刻已经想了,好吧,公布答案:
IOL=I just burst out laughing(我笑出声了)。
IOL大概是2023年国外社媒上,传播最广的新生俚语,它的传播速度之快,令许多不明其来历的人措手不及,世纪的变化仿佛就在一夜之间,互联网上忽然讲起了22世纪的语言。
以至于各大媒体都无法对它的爆发式流行视而不见,争相报道:你OUT啦,现在年轻人都用IOL。
这当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纽约时报》的报道,结合它在美国传播界的地位,让我不由得想到了些似曾相识的画面。
一代新俚语的登基,也意味着旧时代的落幕。LOL成了最大受害者。媒体们拥抱IOL的同时,也不忘踩上一脚LOL,甚至为它准备好了墓碑,RIP。
然而对于早已习惯LOL表达的人,这种突如其来的更迭令人倍感疑惑和惶恐。中西互联网虽有一墙之隔,但网民们的面对类似事件的反应却出奇的一致。一篇相关报道下的众多留言,会让你产生面对世界上另一个自己的熟悉感。
如阴阳怪气式:“不觉得这很酷吗?作为一名理工男我觉得这太酷了。 ‘快关注我 ’一代创造了一个新的缩写词。现在,它正在对社会福祉做出巨大贡献!”
暴躁老哥式:“我们能不能抹削掉Z世代。”
网络父亲式:“他们不再发声,而是退回他们的小手机前。信我一句,美国现在正身陷直升式家长、自由派反美思想、多年被灌输种族主义的麻烦里······我们还能期待什么,这些‘成年人们’(广义上的)离真正的成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网络母亲式:“被表情符号、缩写、、点赞、大V、tiktok短视频等等包围的一代人。多么可悲、可怜的存在。”
一切的攻击都倾泻在创造并广泛使用IOL的群体身上,在西方,他们被称为GEN Z(Z世代),指96年后出生的青少年。在中国我们通常用另一个词来指代——00后。
此刻,你的脑海里一定翻涌出一连串这些年道听途说或是直面过的00后黑话:XSWL、CDX、SSFD······
看吧,即便有一墙之隔,也不妨红杏出墙,创造某些殊途同归。而国内外的相似之处还不止如此。
早在YYDS、CPDD等缩写在国内引发讨论时,我们早已发现缩写文化主要源自于亚文化小圈子,尤其是饭圈。
为了避免指名道姓可能带来的拉踩、抹黑等纷争,同时也为了保持圈子的私密性排他性,一系列缩写表达在小圈子中诞生,又因为某些契机意外破圈,成为主流文化的一部分。
进阶版
IOL的流行也跟饭圈——准确来说是KPOP粉丝——息息相关。
这个缩写其实在2009年就已经诞生,只是初时一直不温不火,人们还是更喜欢用LOL、LMAO(laugh my ass off 笑掉)等表达。
直到2021年,KPOP爱好者们发掘出了这个缩写的表达潜力,开始大量使用。
要知道KPOP最近几年在欧美市场上是一种扶摇直上九万里的火热存在,BTS、BlackPink等顶流idol常常血洗Billboard音乐榜,因此IOL随着KPOP粉丝而破圈,也只是早晚的问题。
另外,欧美的KPOP粉丝们也很喜欢用英文字母音译韩语——相当于国内常讲的“空耳”——来制造一些属于圈内的黑话。所以在IOL破圈之初,一些人误以为这不过又是一种强行“韩译英”。
直到现在,你在twitter,啊不,人家现在叫“叉”上键搜索IOL,得到的结果也大都跟KPOP相关。
在西方社交媒体上,衰落的网络文化符号不只有LOL,还有一个我们更熟悉的表情符号——😂“笑哭”(官方意思:喜极而泣)。
过去的很多年里,这个表情符号一直深受全世界的喜爱,表情符号统计网站数据显示,2020年twitter上使用频率最高的表情符号就是它。
但长期往复的使用,造就了一个结果——“笑哭”实在被用的太滥了,通货膨胀了。以至于已经不足以表达最初要表达的情绪了。
为了不复读这套陈旧的话术,Z世代们选择用💀符号取而代之,意为“笑到去世”,跟我们常说的“笑死(xswl)”属于一回事。
这当中存在着一个原理,即网络符号指代的语意其实会在一再重复的过程中被削弱,比如你现在网络上说人“”,对比10年前攻击性已下降了许多。
作为一个曾经的影视媒体从业者,我看到如今影视媒体还在用着“豆瓣X分”的标题时,也会萌生强烈的厌倦感。好在这个烂套路已经被网络抽象群体大量结构。
再比如以前我们看到很好笑的东西,当真笑出声时会说“笑死”,但是后来再讲笑死时,实际上可能只是在敷衍。
所以之后出现了笑死(根本没死),以及笑不活了等等“笑死”升级版,其实都相当于在弥补原词所消失的表达力。
人类本就有渴望推翻前一代人留下的陈词滥调,创造新事物的本能。这在Z时代、00后身上表现得格外明显,一方面是因为他们早早就接触了互联网上的海量信息,互联网内容更迭速度的加快,又推动着他们更块、更多地制造新鲜玩意。另一方面,又因他们是自我意识格外强烈的一代,拥有属于自己的话语权对他们至关重要。
写到这里,我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对劲。“追求自我”一类的话术味儿实在太冲了,你可以在无数广告中看到这种说法,接下来就该给你推销它们的潮鞋、潮玩了。
而对于社交媒体而言,代际冲突永远是最吸睛的传播内容之一。它总能切中我们身上的某些保守、自大、恃强凌弱的阴暗面,使我们把自身的某些困境归咎于手无寸铁的下一代:
“现在网络环境这么烂,都是Z世代害的。”
“要是把世界交给他们可就完了。”
但在满屏的“数字霸凌”背后,还存在着一些尝试,尝试去理解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导致Z世代与众不同。
一篇主题为“千禧一代成长过程中做过的事,有哪些是Z世代没法体验到的”的帖子,有助于加深我们的理解。
“我们千禧一代(80/90后)生长在一个没有人可以随时联系到你的时代。如果我骑车离开家,而我妈妈想要找我,她就得一直等到我回家。你还可以将某人扔进游泳池,而不必担心弄坏他昂贵的电子设备。”
“生活中没有社交媒体和随时可点开的毛片。我们被迫出门社交,即便我们真的感到害羞和尴尬。”
“我真的很怀念去百视达找电影或电子游戏的日子。流媒体显然更方便,但我喜欢在商店里逛,然后带走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我也曾经喜欢和我的朋友一起租游戏,并试图在那天晚上尝试把它通关。”
“互联网探索时代——寻找晦涩的论坛、下载粉丝制作的内容、探索搜索引擎的最深处以找到博客的酷角落以及其他人不知道的东西。它不是一组社交媒体中心,其他一切都从其中延伸出来或围绕其旋转。那是狂野西部的日子,充满乐趣。我记得我熬夜在一台重约 15 磅的笔记本电脑上玩老掉牙的幻想和冒险游戏。这非常有趣,这种体验在今天几乎不可能大规模。”
从这些评论中可以归纳出一个共同点——公共空间在的消逝与监管的加强。
仔细回想下,你的童年生活有多少回忆是跟公共空间联系在一起的:放学后和同学聚在小卖铺翻杂志买玩具,到空地上玩捉迷藏、摔跤打滚······这些线下活动如此丰富,意味着社交、好奇、娱乐等多种需求都能从中得到满足。
因为可触可感,这些瞬间往往会深深铭刻在记忆当中,参与人格的塑造。
但Z世代面对的是一个荒芜的世代。校门口的XX士多成了快买快走人的7eleven,空地上建起了禁止入内的高墙。一些幸存的公共空间也提高了准入门槛(金钱、年龄、时间等),例如现在计时收费篮球场越来越多,免费的日趋减少了。
与此同时,来自成人世界的约束却达到了一个高点。
在西方,911恐怖袭击、08年金融危机给Z世代的父母们留下了心理阴影,如一位父亲所说:虽然自己以前都是到处跑到处玩,但现在只要女儿离开自己视线稍微久点,自己就会惶惶不安。
家长过度介入孩子生活、限制孩子行动已经成为一种现象,在美国称为“helicopter parents”,即像直升机一样盘旋在孩子上空的家长。
国内呢,我们可太熟悉了。从以前的网吧,到之后的KTV,再到剧本杀,一扇扇大门在未成年人面前关闭,补习班、兴趣班之门却随之一扇扇洞开。
Z世代们选择拥抱互联网,当中夹杂着几分被迫逃难的成分呢?
然而,如今互联网上的公共卫生···啊不,空间实在太烂了。如下面的评论所说,千禧一代见证了互联网的诞生,Z世代则见证了互联网被驯化,从百花齐放的网页论坛变成被几个寡头公司垄断。一切都为了广告流量,热搜充满营销和引战话题,公开发言很容易招致攻击。
他们只能在高墙之内再立新墙,QQ群成为Z世代亚文化聚集地有它的必然因素,毕竟此时已不再是能在众多小众网站找到栖身之所的时代了,小型论坛在当下如风中残烛,一不小心就不复存在(再见了,A岛,我最骄傲的信仰)。
在信息庞杂的互联网上,缩写只是件很小的事,小到可以被嘲讽,小到生命力短暂、快速迭代,但这份微小里却蕴含着Z世代的立身之道:如果网络不再是开源分享的平台,那最好建造庇护所把自己保护起来。
就像自然中的许多雄性鸟类,到了繁殖季会换上华丽的繁殖羽,彰显自己,但繁殖季一过,便换回暗淡却安全的衣装。自我表达固然重要,可保证自我安危同样不可或缺。
缩写本就是一种同好确认身份、排除异己的手段,如果你不属于其中一员,也不想通过它去进一步了解点什么,那划走不看就完了。
人生没有必看的100部电影,没有必看的100本书,更没有必须懂得100个互联网缩写。硬要说有什么必须的,应该是一些处事准则吧。很喜欢大哲地豆子接下来要说的一句话:
你若闭嘴,便是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