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之选”：女性向X片是女权主义吗？

你研究过的分类方式吗？

打开全球最大的 hub，你能看到基于各种方式分类的上百种类型。但在此之上，最基础的频道只有三个：全部、只看男同、女性之选。

有点奇怪，对吗？怎么没有和男并列的 “只看女同” 选项呢？我猜是因为异性恋也可能会喜欢看女同片，后者被分类到了 “性取向” 亚种。取而代之的是 “女性之选”，也就是由算法筛选出所有 “更受女性用户欢迎” 的视频（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在 hub 注册账号），以大数据就 “女性更喜欢什么样的片” 这一问题给出了直接回答。

“女性之选” 频道与普通首页最大的区别可能在于，这里近乎一半的视频都是女，以及更多有女性向片厂牌 bellesa 出品的视频。除此之外，在类型上看不出太大差异。据一些基于 hub 网站用户与数据进行的调查报告披露，观看 “Gangbang（多人）” 类型的女性用户数量几乎是男性的两倍，但同时，观看 “浪漫” 主题类型的女性数量同样也是男性的两倍。这也印证了 “女性之选” 页面的多样化：不同人对于的口味，并不被 TA 们的性别所定义。

01 “蠢蠢欲动” 和 “小鹿乱撞”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存在 “女性向” 这样的特定类型？为什么要强调 “女性之选” 的大数据选择？

长久以来，主流X片都是依据男性口味制作的，直到随着女权主义思潮的兴起，女性才终于可以作为X片的制作者、消费者而不是扮演者，“女性向” 应运而生。无论是日本的 silk labo、早些年的 X-art，还是现在 hub 上热门的 bellesa，相比主流，它们有着更详尽的剧情、更符合女性审美的男演员以及更考究的摄影和剪辑，而在传统X片里最常见的男性第一人称视角拍摄以及，裸的生殖器大特写，在 “女性向” 里几乎不存在。除此之外，“女性向” 往往也会有更多的前戏和后戏场景，镜头更多集中在演员的面部表情反应而不是身体。

silk labo 旗下最知名男演员铃木一彻曾在采访中被问及 “女性向X片和普通X片有什么区别”，他给出这样的解释：面向男性的X片让观众 “蠢蠢欲动”，“女性向” 则是让观众 “小鹿乱撞”。silk labo 工作人员也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透露更多个中区别：在男性向片中，男优只是配角，而且要一直干苦力，但女性向更多时候可以借位；很多男性向片不拍男优的脸，但女性向会把双方的面孔都拍出來。

在这类 “女性向” 里，男演员往往温柔帅气，男女主角的感情故事设定也极为完善。直白点说，这就是一种会把 SEX 拍出来的偶像剧，并努力为异性恋女性观众制造代入感。片中也不会有口味偏重的 SEX 内容，连光线都是梦幻柔和的。

另一女性向厂牌 X-art 侧重于画面的精致，尽管场景往往只有简单的一个房间一张床（或户外场景），但无论是光影还是构图，都近乎艺术电影水平，男女演员的身材和容貌也极为赏心悦目。与 silk labo 的长片形式不同，X-art 的视频都很短，不会有太多前情交待，也会涉及一些不那么温柔的 SEX 模式，比起 “针对女性观众”，更贴切的描述可能是 “拍摄出性的美感”。bellesa 则是综合了两者，既会在短时间内构建一个具体的情景，也有着非常考究的拍摄画面。

传统男性向X片往往存在一种极度刻板印象的模版：男性是强壮、生殖器巨大、被X欲支配的动物；女性则是柔弱、张开大腿、渴望 PENIS 的工具。“女性向” 打破了这种范式：女性不再只是一个容器、一个被动服从的客体，男性也不再是一个种马打桩机。这里的女人和男人，都是有欲望但也有日常生活的普通人。

from silk labo

02 当女性向涩情片宣战

事实上，女性向X片的历史比大多数人想象得都要长。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欧洲就出现了一些探索女性情欲的实验性涩情片；随着70年代美国成人产业的蓬勃兴盛，大量X片不断被生产出，其中自然也不乏女性视角的作品。

HBO 在2018年推出的剧集《堕落街传奇》描绘了当时的纽约涩情业场景，刻画了一位从站街女成为导演的女性艾丽。尽管这一角色本身是虚构的，但也一定程度上还原了那个时代女权思潮发展对成人产业造成的改变。

《堕落街传奇》

坎迪达·罗亚尔（Candida Royalle）的经历与艾丽相似，她原本是一名X片演员，因为无法再忍受由男性主导的X片制作，决定自立门户。1984年，她成立了专为女性拍摄X片的公司 Femme Productions。那个时代基本没有从事X片制作的女性，罗亚尔便亲自上阵做编剧、做摄影，拍摄完成后再一家一家找发行商。就这样，她逐渐在完全由男性主导的成人行业走出了自己的路。

正因为有无数像罗亚尔一样向成人行业的男性统治者们宣战的女性，今天的 “女性向” 才能成为一个被市场承认的大类。在国内最广为人知的日本女性向片商 Silk Labo 同样是由女性建立的，社长牧野江里原本是日本最大的X片制作公司 Soft On Demand 的一名企划，为了替公司开发新的市场方向，她组建了一个全女性的工作团队，开始进行 “女性想看什么样的X片” 的市场调查，并在2009年成立了子公司 Silk Labo。

Silk Labo 最大的卖点就是帅气温柔的男优，其营销、宣传男优的方式也跟传统X片公司打造人气的方式如出一辙：不仅会专门为其制作一系列影片、拍摄，还会举办粉丝握手会、见面会等活动。从某种意义上来看，日本的女性向男优与偶像在本质上其实没有太大不同，都是向异性贩卖幻想的工作。只不过偶像贩卖的是恋爱幻想，X片演员贩卖的则是性幻想。

from silk labo

来自瑞典的导演艾瑞卡·拉斯特（Erika Lust）则是另一种风格。比起 “女性向”，她一般倾向于称自己的作品为 “女权主义涩情片”。因为行业内的许多男性告诉她，他们已经制作了 “专为女性提供的涩情片” ，而艾瑞卡则对此嗤之以鼻：“那些他们认为所有女性只要有玫瑰和丝绸床单就能达到的的影片！”她认为自己要拍摄的是从女性视角出发、展现女望、健康的亲密关系的影片。

她和丈夫一起创立了 Lust Films 公司，团队中不仅女性员工达到80%以上，还包含了大量有色人种和性少数员工。她说自己拍摄X片是因为想 “改变色情”，创造出 “让人们可以在其中看见自己” 的影片。所以，与 Silk Labo 不同，Lust 的影片并不局限于温柔浪漫的偶像剧式，而是乐于展现各式各样的小众性趣味，还打破了人们对 “女性向” 一定要有帅气男演员的刻板印象。事实上，Lust 并不是只有异性亲密关系，还包括各种酷儿X片。

03 什么是女权主义涩情片？

按艾瑞卡的说法，“女性向” 不一定是女性主义。女性制作的X片、女性向X片和女权主义X片，实际上是完全不同的三个概念。

比如在 Silk Labo 的影片中，除去那些恋爱情节和戴套、强调知情同意的部分，给我的感觉都更像是男性向的 “性转版”。传统涩情片塑造的女性往往是外表清纯内心（或外表内心都），“女性向” 塑造的男性同样都是千篇一律的温柔体贴小奶狗（或小狼狗）。这种对 “女性喜欢的性” 的假想本身就基于性别刻板印象 —— 女性是矜持的、柔弱的，因此她们喜欢的性也是温和的。但事实上，女性和男性一样会有各种各样的性趣味，预设女性都偏好偶像剧式的梦幻 SEX 仍然是一种最保守的思维定式。

虽然 Silk Labo 主创团队与 Lust 一样几乎都是女性，但仍然没有彻底跃出父权制为女性塑造的圭臬（当然，相比传统已经有了极大进步）。另一方面，它又的确取得了商业上的成功，其中很大原因也许是因为市场上其他主流涩情片的衬托，也或许是仍有很多女性确实尚未摆脱父权制的规训。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得不指出，这样的 “女性向” 是不完整的也是不够进步的，甚至存在进一步强化女性性趣味刻板印象的可能性。

此外，根据 Pornhub 的年度数据，从2014年至今，几乎每一年女性最喜欢观看的类别都是 “女”。这说明传统异性恋涩情影像无法满足女性在观看涩情片时对女望的关注，而这恰恰是女同片所能提供的。传统X片往往以男望为核心，每一个镜头的摇动、姿势的变化都以男性主导，但在女同片中，所有的欲望展示空间都属于女性。

需要指出的是，这并不代表女同片中就不存在男性凝视，因为异性恋男性同样是女同片的受众，这就意味着主流涩情片制作者即便是在拍摄女同片时，也会去考虑 “男看什么样的女同”。

那么 “女权主义涩情片” 又该如何定义呢？有时候，它也被称作 “道德涩情片” —— 强调演员的知情同意，公平的劳动报酬，对性别工作平等和性骚扰防止的严格要求，同时也会使用不同体型的演员、展现更加接近现实生活的 SEX 情节和更多元的性别关系，而不是像主流X片那样从来只以男性 SJ 作为结尾（一种完全只服务于男性性幻想的行为）。

2006年，多伦多一家商店发起了 “女权主义涩情片奖” 的评选，获得极高反响之后，便成为了一年一度的独立涩情片盛会，并在2016年更名为 “多伦多国际涩情片节”。主办方认为，涩情片里不仅可以有艺术表现和个人表达，还可以作为性教育的媒介，甚至介入社会问题。而他们对于 “女权主义涩情片” 的评选标准也主要集中于伦理要求，以及其内容对于女性、性少数、性边缘人群刻板印象的挑战。

04 什么是女权主义涩情片？

上世纪80年代罗亚尔刚刚成为涩情片导演时，曾遭到一些女权主义者攻击，认为她 “背叛了女性同盟”；也有一些媒体故意给她贴上 “女权主义涩情制作人” 的标签来吸引眼球。不过罗亚尔自己其实从未使用过这个词 —— 她觉得用 “人文主义” 来形容自己的作品更合适。

事实上，类似的争议到现在依然存在：涩情片和女权主义是矛盾的吗？女权主义涩情片究竟是不是一个伪命题？

一部分女权主义者认为，在父权制的背景之下，所有涩情影像都是对女性的剥削与物化；另一部分女权主义者认为，区分 “男性向” 与 “女性向” 固化了性别刻板印象。罗亚尔甚至曾被媒体斥责为 “用胶卷卖银”。但在之后的第三次女权主义浪潮中，要求正视女望成为被搬上台面讨论的议题，“女权主义涩情片” 的概念也逐渐得到了承认。

不过，争论并没有就此消失。上世纪八十年代出现了一批性别分离女权主义者（又称女女权主义者），她们反对涩情制品，尤其是虐恋与恋物相关的，理由是它们只会强化女性在父权制社会中作为性对象的身份。这样的观点在目前国内的激进女权主义者中也广泛存在，即涩情片自由与化妆自由、结婚生子自由一样，属于 “向下的自由”，这根本不能算是自由。

其他流派的女权主义仍然主张女性的情欲表达。她们强调，“性” 是成年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又称 “杯水主义”），不管是异性恋还是性多元群体，女性都有权利去追求性愉悦。父权社会对性的污名化阻断了女性对性的谈论与表达，而性解放就是为了要打破这一点。正是因为涩情制品给女性带来剥削，就更需要强调女性主体性的涩情片。

尽管 “女性之选” 以及女权主义涩情还存在许多争议，但至少我们已经可以看到，越来越多的人正投身这一领域进行着性别平等斗争。

— 作 者：陈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