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后自由摄影师严明,曾在体制内谋得过好的“前程”。此后,他又两度抛弃“铁饭碗”。
从语文老师到摇滚乐手,再由报社记者转为自由摄影师,在中国社会的语境下,从体制内辞职,似乎是不被大多数人理解的选择。特别是在40岁时放弃稳妥的工作,更显得离经叛道。
在“理想”一词日渐式微,“空心病”“低能量”“卷”“躺平”等词泛滥的当下,摄影家严明一次次“任性地”辞职,让我们看到了追求理想和“务虚”的可能性,以及小镇青年那股豁出去的决心。
人流汹涌,所有人都在跟着时代走。严明跟着跟着停住了脚步,想了又想,还是想再跑到别处看看。
不管这是不是个理想的时代,他仍然决定要去实现自己的理想。
40岁时,严明决定从体制内辞职。
2001年,30岁出头的他刚进入报社。那是纸媒蓬勃发展的黄金时期,空气中弥漫着新闻理想,媒体人收入颇为可观。
那时严明心中涌动着一股满足感,兜里揣着记者证,下班后走在广州大道的天桥上,望着底下熙熙攘攘的车流和行人,常常偷偷笑出声来。
作为一名从安徽定远县走出来的小镇青年,有一份稳定的好工作,在广州拿着上万的工资,不免让他产生了些许优越感。他对自己眼下的境况暗爽,甚至在论坛上注册网名时,毫不犹豫地起了一个嘚瑟至极的名字:“我用记者证轻抽你的脸”。
严明
起初,他在报社当娱乐记者,搭档是位摄影记者。工作间隙,他常摆弄搭档的相机,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对相机喜欢的不得了,像是“中毒”了一样。有不懂的地方,就一直请教报社的摄影记者,“一天当三天用”。
他买了一台小小的数码相机,开始疯狂扫街。上下班不再坐公交车,改为走路,在路上随时准备拍摄,一天下来,可以拍上百张照片。
那时,他迷恋布列松的“决定性瞬间”,乐此不疲地抓拍一个个瞬间。报社将他的照片刊发出来,取名为“一个文字记者的街头观察”。这件事对他鼓舞很大,半年后,他动了当摄影记者的心。2003年8月份,领导同意他调到社会新闻部。
《双鹤人》
那几年里,他兴致勃勃地做着一名摄影记者,对工作充满热忱。大量的社会新闻采访,对严明在新闻摄影上锻炼巨大,但同时也成为某种束缚。
时间久了,他渐渐发现这样的拍摄工作变得越来越重复,春运去火车站,六一去幼儿园,所有的事情都呈现出一种惯性。他渐渐对那种任务性的拍摄和制式化的作品没了兴趣。
同事问他,“我们累得像狗一样,能看到我们的未来是什么吗?”严明打趣道,“能,是老狗。”
《夔门的猴子》
他尝试在工作之外拍摄更自由的内容。
重庆,一切开始的源头。他喜欢这座山城的水与雾,被那里的“码头文化”深深吸引。那里上通历史,下通现实。“三峡好人”们达观洒脱,有着神仙气质。
那几年,他一有了路费就出门拍摄。朝天门码头的贵妇,夔门的猴子,拈花大叔,下班的米妮…… 在川渝地带大规模地拍摄,让严明攒了自己的“第一桶照片”。
2009年,严明在广州举办了自己第一场个展“我的码头”。在他的艺术世界中,码头成为一个富有象征意义的元素。码头是一片永远都看不到尽头的昏暗水域,他愿意为此一生泅游。
《朝天门码头的贵妇》
面对辞职这件事,他有过很长一段的徘徊期,直到他接到一个“豪华的活”。
那一次,他采访某位重要人物,接待记者的工作人员表现得周到有礼,将几家媒体引领至一个宽敞的休息大厅等待,贴心地送上茶水。大厅顶上的巨型灯具散发着璀璨的光辉,沙发舒适柔软,眼前华丽的地毯更是勾勒出一片精致而美好的画卷。
多年来,他一直在跑社会新闻,亦或是跋山涉水拍摄创作。在这个空间里,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他忽而觉得自己挺像那么回事,虚荣心悄悄跑了出来,甚至有了向远方的父母述说这番经历的冲动。
《礁石上的男子》
这种舒适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他意识到了“有些事,恋不得”。
他仔细算了算,一年当中能够用于自由创作的时间寥寥可数,不到十五天。他深知真正属于自己的时间已经很成问题。就像相机的快门时间,数字越大,表示时间越短,预示着人生,“年岁的数字越大,越表示一种局促。”
40岁,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严明抱着豁出去的决心,决定破釜沉舟。他向领导提交了辞职申请,交出单位提供的豪华相机,离开了鼎盛时期的南方报业,用一个最为笨拙且悲壮的方式去获取创作的自由和充裕的时间。
生存压力和发展压力,也让他内心着慌,可到底他还是克服了一切恐惧,走上一条“不归路”。
人流汹涌,所有人都在跟着时代走。严明跟着跟着停住了脚步,想了又想,还是想再跑到别处看看。
不管这是不是个理想的时代,他决定要去实现理想。
《下班的米妮》
“我们行走江湖,靠的就是心软。”
严明很喜欢这句话,他相信,一个心软的人,会更加敏感。有持续感动的能力,才会有掏出相机的冲动。
他拍摄芸芸众生,大国小民。在他的镜头里,看不到居高临下的俯视感和过分的怜悯与同情,他“不愿把照片弄得太过沉重”。他的照片画面干净,沉稳,真诚,透露着一丝诗意、神秘,甚至荒诞。
那些被记录下的景象,被相机定格的瞬间,是他爱意闪耀的时刻。他喜欢那些兴致勃勃生活的人,能够看到一个人活着的勇气和劲道。他们冷静、朴素、节制却又热烈,与他在这个世界有过短暂的相遇。
《女骑手》
2009年圣诞节前夕,严明背着相机在重庆洋人街晃荡。
经过片垃圾场时,他看到一位拾荒者在那里徘徊。生火、走动、翻垃圾,冷风中,严明远远地看着他。气氛安静,时间和空气似乎凝结。他思索着,到底拍不拍。过了好一会儿,拾荒人捡起一截烟头吸起来。促使他按下快门的是,远处洋人街上方,一只热气球缓缓升起。
在那一刹那,苦闷和悲凉仿佛被驱散,一些浪漫和希望似乎正逐渐升腾而起。
《拾荒者与热气球》
在四川大凉山转悠时,他看到山坡下有辆车翻了,不远处有个小伙摆了一床铺盖。那时春节刚过,小伙报警后,交警告诉他,吊车师傅回家过年了,要再等四五天才能去。他只能在那睡觉等待,严明默默拍下了他苦笑的模样。
临走时,小伙从被窝里摸出几个馒头,问他:“你要不要吃?”
《等待救援者》
在山西运城的一个小镇边上,严明与朋友开车路过一个教堂。走进去后,碰到几个本地年轻人。其中一位小青年非常热心,他观察着严明的相机,告诉他们,他也曾在影楼干过。
那天他们聊了很久,离别时,严明提出给青年拍几张照片。年轻人摆了一个自认为很时尚的姿势,严明让他换一个动作,谁料,年轻人又朝另一侧摆了一个一样的动作。看起来土洋土洋的,眼神和精气神却透露着一种粗糙和生机勃勃。
严明把这张照片命名为《小镇青年》。照片里的人虽不是他,可他却从照片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小镇青年们特能跟生活周旋,甚至会使拙劲,并随时准备用最高成本解决问题。”
《小镇青年》
多年前,他去平顶山宝丰县看马街书会时,在拂晓时分,拍下了流浪歌歌舞团的大棚和演出班子住的旧客车。严明远远地看着,无法将眼前这幅景象和头天所看到的粗糙艳舞表演联系起来。
客车上有人醒来,亮起了一盏灯,那一刻,江湖情怀直击他心底,时间和命运在互诉愁肠,吐露这漂泊的一生。
《流浪歌舞团》
他也曾在雪夜,在河南浚县的一座古庙里,暗暗为一座“无头将军”石像所痛心。他猜测石像也许是被人故意毁掉了,也可能是被人盗去卖钱了。“实利主义碾压过的地方,寸草难生。”
将军抱拳而立,却偏偏掉了脑袋,它肩头落下一层白雪,像是无声的指控,有一部分文化似乎正在失去灵魂。
《无头将军》
2019年,严明第一次去东北,在齐齐哈尔的自然保护区看到了仙鹤。在一个很长的土堆上,几只仙鹤非常优雅地踱着步。他几乎是颤抖着手拍下了这个景象。
“仙鹤在我们的文化里面是仙禽、仙鸟。这是一种自然的馈赠。”
《三只仙鹤》
在重庆大佛寺,他曾碰到一座很像云的墙,让他喜爱有加。他觉得这个设计师很浪漫,猜测也许这位设计师与他一样,同是理想主义者。遗憾的是,后来再去,发现墙被推倒了。
数年游历,他逐渐发现城市长得越来越像,全国的县城快变成了一个模样。“差不多的建筑、差不多的广场,挂着差不多的广告画的商城和街道,一切都让我常常忘记身在何处。”
他因那些尴尬和不伦不类的气息而郁结。
《云墙》
历史文化和生存环境,一直以来都是严明作品关注的核心。
他爱大国血脉中沉默的优美、坚韧的放达、苦楚的浪漫,爱大国文明很念旧、很讲自由、很讲诗意、很讲浪漫。他希望自己是这种人文气息的领会者和延续者。
但在当下经济发展的热潮背后,传统的人文环境早已显现了孤寂、落寞的状态,并且越来越不能被人们在意和重视。
他用诗意拍摄现实,编织起来后,觉得这像极了一首挽歌。
《被弃置的佛头》
“所有的去处都跟来路有关”。
严明想起少时第一次出远门,曾伏在父亲背上看着他的每一步艰难,父亲问路时的焦急神色和花钱时的每一次为难。
父亲是定远县城教书的老教师,将儿子培养成一个和他一样可以旱涝保收的教师,曾是父亲的“最高追求”。“本分至极、老实至极,”严明这样形容他的父亲。
初一时,严明因患骨髓炎,休学一年。父亲得知山西稷山县有一家治疗骨髓炎的医院,决定背着他长途跋涉。当时的绿皮火车缓慢且需多次转车。从未出过远门的父亲,带着行动不便的严明,从定远踏上了崎岖的旅途。
每到一地,父亲将严明安置好后,就去焦急地问询车次,还要去买吃的。看着父亲忙碌而紧张的样子,严明第一次感觉到,“出门是一件很艰难的事。”
由于没钱住旅店,在火车站转车过夜时,父亲一番查看后,背着严明来到母婴候车室。那里人少,父子两人枕着行李将就一夜。第二天清晨是被脚步声唤醒,父亲恐慌地起身,查看完行李后,又再次背着少时的严明踏上行程,继续赶车。
他再次感觉到出门的不易,“这次分明是狼狈。”
《火车上的女孩》
他同样有一个本分、胆小的母亲。“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妈,个矮、体胖,近些年还有些驼背。”
成年离家后,每次与母亲通电话,母亲总是叮咛道:“我跟你爸在家一切都好,你好好忙你的事情”,末了,在家加上一句:“黄赌毒,永莫沾。”
父亲去世后,严明带一直操劳的母亲去做了胆结石手术,摘除胆囊。手术拆线后回到家,他因有事要去北京一趟,安顿妹妹接母亲去她家里小住几天,歇一歇身子,母亲也表示同意。离家前,严明没带相机,叮嘱母亲去妹妹家时,要把屋门锁好。
从北京回来后,他发现母亲哪都没去,一直在家待着。他觉察过来,母亲是想帮他看守相机才没有出门。他后悔极了,为什么要在临走时要告诉她相机的事情。
《捞鱼的女人》
父母都是节俭之人。习惯捡瓶子,囤积旧物,吃菜剩下的盘底油会留着下面条用,为了省几度电,冬日里宁可盖着三层被子,在零度以下的气温中入睡,也不舍得开空调。
“国人的情感,太内敛也太压制并且好拖延。”过去,他与父母交流甚少,他不愿意跟父母说闯荡世界有多么难,只在一些生活变动的节点上知会他们。每一次选择辞职后,父母都会为此揪心,陷入无边的担忧。
在父母心里,他是一个生活没有着落的浪子。有一次在老家,父亲在说到关于他工作的话题时,叹了口气:“唉,做什么不行呢,能找一口吃的就行了。”
母亲也曾私下交代女儿,“将来我跟你爸不在了,你哥的情况若是不好,没了饭吃,你可得管他……”
《我的父亲与我的儿子》
过去,每当他回家待一段时间,他就觉得自己会变得“焦虑、胆小、抠门”,这与他的“事业、朋友、天下”完全成相反面。
他一度觉得父母把他培养得过于胆小本分,也曾遗憾自己是“小地方”出来的人。他的名字听起来很硬朗,性格里却有些敏感,有些执拗,有些害羞。
谋生的过程里,他有时为这种性格所苦。
有美术馆的老板看上他的照片,想要收藏,托人来问。那是他第一次卖作品,有些手足无措。委托人多次电话催促他“报价”,但开口实在令他为难。最终,通过发短信的方式才得以成交。
别人敬他一支烟,他总想知道烟的牌子和价格,这样才好选择以怎样的心情去品味这支烟。
春运挤火车时,他凭借记者证成功补到卧铺票。然而,当他从人群拥挤的过道中逃离出来时,心头突然阵阵难受。他内疚,纠结,为自己因贪恋舒适而感到羞愧,甚至觉得自己“卑贱可耻”。
遇到擦皮鞋的小青年,他下意识地拒绝对方,下一秒便后悔起来,年轻人被拒绝时的尴尬笑容,留在他脑海里,牵扯出他无数心绪。他责备自己“冒犯”了一颗年轻的心,一直无法释怀。
《登愿师父》
他想过剥离掉自己来自小县城的那部分人生,曾分析自己,身为一个小镇青年,受条件限制,再努力和磨炼也就是个“艺高而胆小”的人,奋斗之路注定会更加艰难和漫长。
也是在“行走江湖”的过程中,他意识到,这种性格何尝不是优点,让他在喜欢上一个东西时,会比别人更热烈,更当真。
二十岁时,喜欢摇滚乐是当真。为了搞音乐,他辞去中学语文老师这份铁饭碗,组乐队,演出走穴,北上南下,拜师学琴。在老师家打地铺,包揽一切家务活,拼命苦练。
颠沛流离十年,他发现自己不过是在迷恋设备,苦练技巧,竞逐速度,拷贝偶像。
而他这十年的路,年轻人利用互联网,两三年便可以走完。他给玩音乐这件事贴上了失败的封条,进入报社踏踏实实地当一名记者。
1994年,严明在厦门投师学琴
三十多岁,喜欢相机是当真。从文字记者转到摄影记者,又一个十年划过。“散落在野外的着慌”和“聚集在写字楼的自危”时常会在他心头窜出来,打上一仗。最终,“野外打败了写字楼,还狠跺上一脚。”
这回他“在音乐中犯的错误,在摄影中再也没犯过”,他要通过相机表达自己对世界的态度,小镇青年则是他的底色。
他回想起高中的时候,父亲曾允诺他,如果考上大学,就送他一个照相机。严明至今不知道为什么父亲想送他相机。后来相机没买,在他离家的时候,父亲为他买了一只广东产的“红绵”牌木吉他。他猜测,相机和吉他,可能是父亲曾经奢望却未能拥有的东西。
“那时的父亲还不知道,这两样东西后来在他这个浪荡儿子的生命里掀起过多么大的惊涛,直至今日波澜未平。”
《小河》
在外面跑,就像梦游一样。
既要保持天真的感性,又要对所有的衣食住行这些涉及经济的东西保持理性。
辞职后,在没有收入又需要投入大把金钱的时期,为了节约成本,他与朋友们一起远行,共同分担交通、住宿和吃饭的费用。
他算过,如果完全独行拍照,结果就是:拍不起。
选择住宿成了一门大学问。随着出行经验的丰富,他总结了一份“丝摄影住店指南”,通过旅馆的位置、旅游季节、装潢和名字来判断哪些旅馆更容易讲价。当然,还价太狠时,也曾激怒过老板,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再接待他。
他曾住过十块钱一晚的小店,与隔壁房间共享一个空调,空调就横在墙壁中间的洞里。夜晚睡觉时,隔壁的欢声笑语、鼾声等一切仿佛就在耳边,令他苦不堪言。
《淮阳饭店》
吃饭时,遇到饭店使用收费的套装餐具,他与朋友们会在用餐前请老板撤去几套餐具,只留两套,把杯碟碗盏几个人分着用。
一年冬天,严明一行人拍完照到兰州一家牛肉面馆吃饭。搭配面条的熟牛肉七十块一斤,几人商量后,决定点二十五块钱的牛肉,大家一起吃。切牛肉的师傅,手起刀落,切起肉来毫不留情,眼看着超过二十五块的标准,一行人慌忙喊师傅打住,急迫地叫停声,引来面馆里食客们的注意。
朋友们互相对视,为这份小心翼翼尴尬地笑了。
《笼中石狮》
有句话讲,艺术跟生活的之间有古老的敌意。
他也曾为钱所困。2011年,在外出拍摄途中,严明因一千块经费问题而惆怅。巧的是,“侯登科纪实摄影奖”评选结果公布,他赢得了五万块的奖金,这笔钱让他得以更好地完成作品。
很长一段时间里,严明不会开车。干摄影记者时,他拍过无数次车祸现场,这令他心有戚戚。因此,家住广州,又喜欢去北方的他,过去出门常常要搭一天一夜的绿皮火车。
多少次背着大包在广州火车站,手捏着去往重庆的火车票,在人潮中被挤得双脚快离地;多少次在荒郊野外因为临时想拍一个东西下了汽车,然后再也等不来下一班车……
不少人称赞严明为这个时代的苦行僧。他却觉得,“苦行不值得被标榜。”他不希望自己是作为别人眼中的“吃苦典范”而活着,“我没有义务自费为别人表演方向不明的奔跑,搞一场无意义的苦肉计。”
《三等舱》
接触摄影已有20年,严明对摄影的热爱始终未曾减少。
在辞去职业的十多年间,即便经历了行到水穷处的时刻,他始终对摄影痴迷、努力,坚信天道酬勤。在采访中,他一再强调要保持勤奋。
几年前,他参加了一场演讲,被出版社的编辑发现,并邀请他撰写书稿。于是,他推出了自己的第一本摄影随笔《我爱这哭不出来的浪漫》,随后还陆续出版了《大国志》等画册。他也坦言,常年下来和上班差不多,并没有因此致富。
在他心里,“数钱并不比数胶卷快乐”。
《然爱你》
有一次,严明在新书签售会时,遇到一个小伙子。
其他人都是现场购书,请他签名。但这个小伙子却拿着一本自己拍摄的影集过来,告诉严明,在上学时曾读过他的一篇文章《决定性气氛》,对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如今,他已成为一名摄影师,并将自己的影集送给了严明。
严明很是感动,相较于自己的某些作品被赞美,能够悄无声息为他人的生命旅程带来影响,更显珍贵。
严明的最新画册《迷墙》
最近几年,严明迷恋上了西北的遗迹,也开始尝试用数码相机拍彩色照片。
废弃的工厂、家属楼、学校、公园、寺庙,甚至监狱,都是他探索的乐园。只需戴上口罩,揣好一颗迫不及待的心,便可涉足一段陌生人的生命旅程。
这些被灰尘覆盖的旧物里,封印着私人生活的隐秘细节。
《废弃房里的粘蝇纸》
通过房间布局可以猜出原家庭的成员构成和数量;墙上的挂历可以推定出主人离开的时间;歪斜地贴着篮球明星或赛车挂画的,是男孩子的房间;粉色的墙壁画着串串寂寞心和篆书式的“KISS”,是女孩的小天地。
看到同一套贴纸,他甚至可以推测出,楼上楼下几户人家的孩子可能是好朋友。
那些过往岁月中的微小痕迹,满地狼藉或是一片荒寂,都被严明收纳到了镜头中。“颜色故,朱颜改。”物件们以低饱和的面目老去和离开。
《美人》
在江苏郊外的一个景区里,他看到一片水杉林,长满了浮萍,一眼望去像是童话秘境,那是一个绿的世界,艳丽的画面隐隐透着一股荒诞感。一片不干净的水洼,成为一个网红打卡景点,让人觉得魔幻。
他为这张照片取名《绿野仙踪》,透露出一丝美好。
《绿野仙踪景区》
严明是白羊座。星座书上常描述白羊座的人冲动、爱冒险、慷慨、天不怕地不怕,而且一旦下定决心,不到黄河心不死,排除万难的要达到目的。
他承认自己是一个“盲信”星座的人,甚至“恨不得按星座上说得活。”在五十多岁的年纪,他仍然保持着一个虔诚的习惯。每当新月降临,他会认真地在纸上写下十个愿望,并将这些纸条小心翼翼地藏起来。
他希望自己的创作永远能有新的东西发生,更希望自己一直保持一颗敏感、好奇的心。
《月光牧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