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访华双边关系升温，专家：想起安徽老乡一句话

▎阿尔巴尼斯抵达上海，小朋友献上鲜花，中国驻澳大利亚大使肖千在旁等候欢迎。

核心提要：

1. 11月7日，阿尔巴尼斯结束访华行程，这是时隔7年澳大利亚再次访华。香港科技大学荣休教授丁学良博士认为，这次访问成行，源于澳方面此前持续释放的正面积极信号，但中澳关系不会简单地回到2018年前的情况。

2. 丁教授认为，对中国而言，澳洲的农产品、铁矿石等是性价比之选，很难把中澳经贸的互补互惠当做一件小事。对澳洲而言，它的未来在亚太，澳大利亚政府无论谁执政，不与中国“脱钩”会是一个基本趋势。

3. 丁教授提出，AUKUS、澳美日印日益频繁的合作、中国能否顺利加入CPTPP都将构成中澳关系未来的挑战。他呼吁两国要尽快建立更加透明的信息机制，防止国家安全概念泛化。

各位网友好！欢迎收看凤凰网香港號，我是陈笺。中澳双边关系自2018年因诸多因素急剧恶化。当时的澳大利亚政府将华为排除在该国的5G网络之外，并在2020年呼吁对Covid-19的起源进行国际调查。作为回应，中国对大麦、牛肉和葡萄酒等澳大利亚主要出口产品征收高额关税。自工去年5月重新执政以来，许多贸易限制措施已逐步取消。

澳大利亚阿尔巴尼斯刚刚结束了他的首次对华访问，这是近7年来第一位访华的澳大利亚领导人。对中澳两国来讲，恢复各领域交流会收获经济层面的哪些好处？还存在哪些分歧？该如何管控？已形成经济高度互补、利益深度交融合作格局的中澳两国是否能够和好如初？今天陈笺请来香港科技大学荣休教授、知名社会学家丁学良博士来做深入探讨。

澳洲访华前已持续释放积极信号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丁教授您好！近年來，中澳两国因贸易、人权和新冠等问题关系紧张，澳洲阿尔巴尼斯刚刚结束了首次访华。您曾经在澳大利亚国立大学担任研究员，对中澳关系也有深入研究，您如何看澳洲的这趟融冰之旅？

丁学良：我看了一下澳大利亚本国的学术界、退休的外交官员、主要的媒体、还有在野的家，基本上是认为这一次澳洲访华是一个积极、正面的行动。而且夸奖他在访华之前就已经多次发出正面、积极的讯号给北京，使得中国对他的信号不是偶然地接受一次，而是持续地接受。这是很重要的一种诚意的表示，当然这是从外部的观察看来。

如果更深入地看，我们能看到执政的工对华政策最基本的框架。除了你刚才提到的几大问题以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即国家安全问题。而且他这次访华选取的时间在澳洲本国是意义重大的。

▎1971年，惠特拉姆（左四）率领澳大利亚代表团访华（图为惠特拉姆与代表团成员在万里长城）。

因为在西方发达国家中，澳大利亚是最早在文化大革命期间跟中华人民建立正式外交交往和关系的。那时的澳大利亚工惠特拉姆有一次破冰之旅，而这一次就选择在50周年之际去天坛。因为外国领导人访华，尤其是访问北京的时候，首选的不是天坛，首选的是长城或故宫。

所以这一次关于贸易摩擦、人权争端、华为不能够进入澳洲的通讯基础设施的解释、达尔文港口的租约，还包括AUKUS，所有这些非常实质的问题上，澳洲跟中国已经进行了多次的沟通解释和澄清。

澳大利亚的未来在亚太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您认为这一次阿尔巴尼斯是有备而来，而且释放了很多友好的信号，这也是工执政之后对中国的一种态度转变。那么，中澳两国最高领导人会谈之后，是否标志着双方已经成为“值得信赖的伙伴”呢？

▎11月6日，正在中国访问的澳大利亚阿尔巴尼斯在社交媒体X上发布了自己在北京参观天坛的照片。

丁学良：我认为这条道路未来还要经过很多的考验，还会有很多的起起伏伏。当然至少在这次访问之前，在几个问题上我想澳洲是做出了认真的努力。

第一个就是，澳洲并不是要跟中国脱钩，这话讲的非常清楚、斩钉截铁。我认为澳大利亚政府无论谁执政，这都是一个基本趋势。

因为我们看看统计数字，澳中之间的经济贸易往来密切；各地的华人澳洲，包括像现在外交部长就是从马来西亚过去的。你再看看过去20年，从中国大陆出去的新在澳大利亚的增长速度非常之快。所以，这些数字就告诉我们，澳大利亚不会跟中国脱钩，不管是哪个执政。

▎华人移居澳大利亚已经有超过两百年的历史，尤其是近几十年，华人人口数量持续增加。图源：ABC NEWS

还有一个最基本的事实，澳大利亚无法选择的就是，它在亚太地区主要是由白人建立起来的现代化的、市场经济导向的、制度上跟英美是一类的这么一个国家。但同时看看它的周边，除了新西兰以外，没有任何第三个国家是跟他们在这些方面是一样的。

因此澳大利亚的未来是在亚太，它的未来包括经济贸易、来源、安全考虑，后来还有一些非常重大的新的考虑，比如说由气候变化所引起来的这些重大的改变，传染病防御等等。所以我讲所有这些要素加起来，使得澳大利亚把自己未来的、最重要的关系已经讲得很清楚了，它是一个亚太国家。

中澳经贸依存度高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对中澳两国来讲，恢复各领域交流会收获经济层面的哪些好处？

▎世界上大多数新的电动汽车都含有来自澳大利亚的锂。

丁学良：我想首先从经济角度来看，澳大利亚在过去20年中，仅仅对中国大陆的出口，最高的时候占了外贸的38%，像这么高的依赖度其他国家是没有的。

那么再看看出口的构成，只有少量商品具有可替代性，无论是从数量品质、运输成本、稀缺性上，都很难把中澳之间的经贸互补互惠当做一件小事。

我们都知道对中国最重要的一个就是铁矿石，我到澳大利亚以后，他们就讲过一句很生动的话，说仅仅靠这些，我们澳大利亚人睡在马背上，天天晒太阳喝葡萄酒也够了。

▎图源：SBS

其次，澳大利亚的农产品也是中国极其稀缺的，澳大利亚的大麦、小麦品质很高，而且过去没发生过什么很严重的农作物传染病，这是非常重要的。

第三，澳大利亚的奶制品。随着中国大陆生活条件的提高，现在至少有三四亿人的家庭把奶制品当作常规性的食物来源。

第四，澳大利亚的肉类品质也好得不得了。澳大利亚的海产品，产量可能比不上印度尼西亚、菲律宾这些完全出口的国家，但品质一定高于他们。因为澳大利亚周边没什么污染，特别是塔斯马尼亚，那是全世界靠近南极最好的一个天然海产品出产地。

还有一样非常重要的，就是中国以后的能源转型，和平利用原子能的铀矿，澳大利亚也非常丰富，然后澳大利亚还有其他一些很重要的金属矿产。

▎图源：Reuters

所以从这些方面来看，中国放眼过去，在经济战略资源方面有这么好品质又运输成本合理的，基本上找不到比澳大利亚更好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澳大利亚工政府，花那么多的力气，要使得澳中之间的关系从2017年开始的那些阴影中尽快走出来。现在虽然没有百分之百地走出来，但我认为至少已经走出了百分之五六十了。

中澳关系不会完全回到2018年以前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确实就像丁老师所说，中澳两国的经贸关系有极大的互补性。前两年打贸易战的时候，澳洲龙虾在香港卖的价钱比澳洲本土还要便宜，可见没有了中国大陆市场，对澳洲的海产品出口贸易的影响也是很大的。我9月份去澳洲的时候，见到那里的华人酒庄庄主都说他们的酒进不了中国市场真是苦不堪言。

我们再来看看阿尔巴尼斯在访华时指出，“我们需要在有条件的地方与中国合作，并在有必要的地方保持分歧。 ”外媒也将此次澳洲访华称为“有限度和解”，您如何看这样的表述？ 您认为中澳关系会和好如初吗？

丁学良：我想完全回到2018年以前，现在还没有这么大的信心。因为这次澳洲表态就是说为了使澳洲和中国之间的关系在长期看来不要有太大的误解和波动，就应该实事求是把双方之间的关系尽量讲得平衡和透明，不要有忽悠的东西。

澳洲和中国打交道，在能合作的地方要合作，有分歧的地方要讲清楚，在这两者之间要取得一个基本的支点。 西方政客讲话已经习惯了，有时候确实有忽悠。 那么澳洲人对于美国人来讲，是比较朴实的人民。澳洲家政客讲话，基本上不大会讲太过分的。

那么很显然，目前还有几个问题，不仅是中澳非常关心，也是国际市场、国际经济技术舞台上观察家分析家们也非常关注。

▎2021年9月，澳大利亚、英国和美国宣布建立新的澳英美三边安全伙伴关系AUKUS。

第一个就是AUKUS，澳洲、英国和美国之间的核动力潜艇协议，这可以讲是澳大利亚在二战结束以后，国防安全方面最重大的举措，而且至少会影响到21世纪的下半叶。

因为它第一艘核动力潜艇要下水的话，最快也是在2037年到2040年，然后要下水至少8艘，投资就不得了了。 而且要把这个制造核动力潜艇的基地设在南澳，这都不是一两代人的投资了。

显然中国方面对这件事非常关注，也老早就晓得这个事做成最重要的是英国出面。如果不是英国在后面拼命出面的话，可能美国也不会那么慷慨地把核动力潜艇，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技术转让给澳洲。因为在这之前，没有任何国家，包括美国最亲密的邻居加拿大都没拿到这个技术。

▎2022年5月24日，在日本东京，澳大利亚阿尔巴尼斯、印度莫迪、美国拜登和日本首相岸田文雄在美日印澳“四边机制”峰会的欢迎仪式上交流。图源：新华社

第二个就是澳大利亚、美国、日本和印度的合作。最近这两三年，日本和澳大利亚在安全方面的合作越来越有持续性，这一点中国是非常关注的。因为这后面是美国在极力促成。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刚才您就说到，中澳关系回暖的障碍最主要的一点可能就是AUKUS了。那么除此之外，你觉得双方还有哪些主要的分歧吗？

丁学良：我想还有很主要的分歧马上就会浮现出来。在过去的几年中，就是因为像WTO这种含盖全球的经济贸易架构越来越不能解决新出现的问题，才有了一些所谓的区域性安排。

▎作为CPTPP牵头国的日本曾质疑中国加入的资格。

这种区域性安排对中国影响最密切的，包括香港最密切的，就是奥巴马时候推动的TPP。中国至少一年半前也表示想参加新的架构，新的架构前面加了个C，加了个P，Comprehensive and progress，我觉得加得蛮好的。因为中国如果不介入，体量就远远小于原来的目标，也不符合过去这二三十年来中国同亚太经济体所建立起来的这种关系。

那么现在问题就来了，在奥巴马时期搭建TPP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认为WTO框架已经过时了，所以TPP一开始就把标准定得非常之高。现在中国想加入CPTPP，澳大利亚所起的作用虽然比不上日本，但是也比其他的经济体作用要大很多。那么在这方面澳洲基本上把话讲清楚了，就是不会把标准降低。

AUKUS根源于澳洲自身的安全关切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回到安全问题，我们看到中菲、中印都偶有冲突，刚刚您提到澳大利亚参与的AUKUS核潜艇计划是否也有对中国的威慑之意？您认为是否有域外国家要搞乱亚太，各国该如何应对？

▎澳大利亚安东尼·阿尔巴尼斯感谢美国分享其核推进技术。图源：Reuters

丁学良：毫无疑问，美英在后面拼命促成了这件事，尤其是英国，这其中既有历史的因素，也有现实的考虑。二战期间，澳大利亚第一次经受了外部敌对国家的轰炸，就是达尔文有日本飞机飞过来，因为那个时候日本飞机能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达尔文了。

二战结束以后，在冷战期间，澳大利亚是西方阵营的一部分，但是亚太地区并没有一个北约组织。澳大利亚、新西兰这些由白人建起来的国家，对自己安全的担忧始终是很难忘记的一个现实。

好在那个时候亚太地区综合性的军事力量基本上没有什么远距离投射能力。因为日本二战结束以后是战败国，中国大陆基本上是以陆军自卫为主，印度的军事实力比当时的中国大陆还要落后一点。

但这个情况在过去的30年来已经急速改变了。不要讲别的，朝鲜半岛上就有两个非常厉害的军事力量，朝鲜已经是拥有初级核武器、初级导弹的强权。韩国除了没有核武器以外，什么都有了。日本的军事力量和技术力量随时可以突飞猛进。环顾周边，澳大利亚最担心的还是中国大陆。

于是澳大利亚的安全感是越来越没有把握。澳大利亚也知道，万一周边发生重大的安全危机，英国太远，力量也不够来帮他忙。美国的力量是在周边，但也不能完全靠美国。因此这也导致澳大利亚把那么大的资源用于AUKUS。

所以你可以讲外部美英起了很重要的推手作用，但如果没有澳大利亚自己判断的话，也不至于能够下这样的决心。

泛化国家安全概念或冲击中澳互信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澳洲觉得这是出于对自身安全防范的考虑。那么如果区域内每个国家都担心出现冲突、有不安全感需要作出防范，当防范做得很足的时候，彼此像惊弓之鸟，会不会出现擦枪走火的状况？

丁学良：Exactly，就在你采访之前的5分钟，我澳洲以前的同事和朋友，就把这一次澳洲访华回去以后的第一个政策评估发给我了，上面就有一句话非常重要，说澳中关系是不是会稳定地向正面地、合作地方向发展；经贸会不会受很大的干扰，这里面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双边互动。这是他们的原话，我认为是很客观的。

现在双边都把“安全”这个概念变得越来越大，囊括的方面越来越多。以前那些认为不属于安全方面的事务，就可能以安全的眼光、标准和手段去处理。这样一来，就直接冲击到信任的建立。这显然会对未来的双边关系带来严重影响。

▎澳大利亚外交部长黄英贤（Penny Wong）和中国外交部长王毅举行会晤。

因为人跟人的信任，国家跟国家的信任，在这个逻辑上是一样的。安徽老乡一句话：你要想两个好，必须两个人同时好；你要想闹翻，一方面要闹翻就能闹翻了。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如今有120万华人华侨在澳大利亚生活，中澳已经建立100多对友好省州和友好城市，这些民间交往和地方合作能否成为中澳关系的“减震器”？

丁学良：能起到一部分的减震，特别是在经济贸易，甚至在文化、历史、艺术方面能补到很多的缺口。

因为澳大利亚联邦政府以及澳大利亚几个州政府，以前注意力最多是放在印度尼西亚身上，中国毕竟还远。随着华人越来越多以后，他们能补缺澳大利亚原来对中国很多领域关注和了解不够，缺乏一些具体做事的渠道或者关系，这些是能起到作用。

但是一牵涉到我刚才讲的几个大问题，即便是120万华人能起的作用也是非常有限的。一个是加入CPTPP，因为这是主权国家政府才能开发。第二个，就是AUKUS安全，这两个华人社区能起到的作用是很小的。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丁教授从方方面面给我们阐述了中澳两国关系友好发展对两国的重要性。而且澳洲阿尔巴尼斯在访华之前到访华的过程当中都明确表示了看重和中国之间的合作关系，并不是要跟中国脱钩。那您认为两国之间重建互信是否是今后能友好合作发展的必要条件？

丁学良：对，而且我觉得在这一点上，两国一定要尽快建立更加透明的信息机制。安全这个问题，当然你不能失去警惕性，但不能老是从最坏的角度去揣摩对方的任何言行。如果那样的话，双边关系肯定是搞得越来越糟糕。

凤凰网香港號陈笺：好的，非常感谢丁教授详尽的解析和见解。谢谢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