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朗驻叙利亚大使馆的领事馆大楼已完全坍塌。图自视觉中国
第二是近期因素,也就是新一轮巴以冲突的多点外溢,基本上都与伊朗有关。包括黎巴嫩真主、也门胡塞武装以及叙利亚、伊拉克的什叶派民兵等力量,均以不同的方式对以色列进行打击。在以色列看来,也门、黎巴嫩、叙利亚和伊拉克方向反以力量的背后主使者都是伊朗。自去年10月7日以来,不管是伊朗代理人势力同以色列的冲突,还是双方各自的舆论话语,冲突都在加剧。因此我觉得,以色列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来打压伊朗。
第三个方面是以色列面临内外交困的局势。联合国安理会刚刚通过了要求以色列在加沙地带停火的决议,同时以色列国内爆发了数万人规模的游行示威,要求内塔尼亚胡政府停止、举行大选,通过与哈马斯达成协议来尽快解救人质。除了安理会与国际社会的不断施压,以色列同美国的矛盾也有所激化。考虑到国内的反对声浪,再加上内塔尼亚胡处在刚刚做完手术的状态,在这种情况下,我认为以色列有通过向伊朗示强来转移国内外压力的考虑。以色列政府甚至试图通过激化与伊朗的矛盾来牵制美国,紧紧地抓住并利用美国和伊朗间的矛盾。
观察者网:以色列国防军4月1日宣布,一架从伊拉克发射的无人机击中了以色列埃拉特海军基地,但是没有造成伤亡。有说法称这是伊拉克的民兵武装所为,且差一点命中以色列的护卫舰。您觉得以色列的空袭同前一天的这起事件关联大吗?
刘中民:最近类似的袭击报道有很多,伊拉克的亲伊朗什叶派民兵组织“人民动员力量”多次发射无人机袭扰以色列目标,黎巴嫩的真主同以色列的冲突也在升级。
从战术层面来说,以色列是专门挑选了时机。在联合国安理会通过要求停火的决议后,尽管以军还没有停止在加沙的军事行动,但其总体上的行动节奏已经放缓与降级。分析认为,面对联合国安理会关于在斋月期间停火的要求,以色列可能考虑等到5月份对加沙南部的拉法发动新一轮、也是最后一次军事进攻。在目前的节骨眼上,以色列正好通过停火腾出手,加强对北部方向的打击力度。比如这段时间以军对真主的打击,给后者造成了比较大的伤亡。
某种程度来说,以色列情报部门确实比较准确地掌握了关于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在叙利亚活动的情报,并视其为对以色列的安全威胁。所以,以色列通过这次空袭来进一步放大自身同伊朗的矛盾,同时伊朗同美国之间的矛盾,就会一定程度上减轻以色列在加沙问题上承受的压力。
观察者网:这次在空袭中丧生的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扎赫迪准将是继苏莱曼尼之后,又一位在外国土地上遇刺的“圣城旅”高级军官。而驻外大使馆代表本国主权,对大使馆的攻击明显有强烈的主权侵犯意味。您认为伊朗会如何回应这次事件?
刘中民:从伊朗外交部宣布“保留反制权利”的声明来看,伊朗方面目前的整体反应比较克制。这种反应需要放在近年来伊朗同以色列、美国博弈的整体行为模式下理解。
首先,伊朗在安全保卫问题上确实存在短板,近10多年来已经多次吃亏,比如2020年苏莱曼尼遇刺,包括国内遭受的各种暗杀、破坏活动等等。甚至这也不是伊朗人员第一次在叙利亚遭到以色列空袭了。前不久就有伊朗军方人士在以色列对叙利亚目标的空袭中被炸死。面对此类袭击,伊朗在外交和国内的民意动员方面做了不少工作。至于会不会直接对以色列开展以牙还牙的报复手段,我想伊朗还是处于不利的局势,更多会倾向于通过代理人武装进行报复。
事实上,伊朗对众多区域内的代理人武装势力的影响力也是程度不等。应该说,伊朗对黎巴嫩的真主武装影响力最大,然后是伊拉克境内的什叶派力量。伊拉克的什叶派中既有亲伊朗势力,也有反伊朗的力量,伊朗无法完全搞定。也门的胡塞武装同伊朗有一定联系,但在意识形态上并不完全认同伊朗的做法,维持了相当大的独立性。
我认为伊朗目前面对的一个矛盾与困境在于,伊斯兰革命理论中提出了反美、反以的理念框架,使得他们无法放弃同以色列、美国的对抗,其做法就是在中东地区扶持代理人力量,并借助巴以冲突等地区热点问题进行反美、反以活动。
胡塞武装发射导弹袭击亚丁湾水域的商船 图自:社交媒体
这些代理人力量确实能给以色列造成比较大的麻烦,然而,当面对以色列“定点清除”式的精准空袭时,伊朗做出对等报复的能力是相对有限的。在外交上,伊朗培养地区反美、反以力量的做法反过来给了以色列一定的口实。以色列方面坚称,虽然他们的目标是伊朗的驻外大使馆,但那里实际上是伊朗伊斯兰革命卫队的藏身地。
长期以来,伊朗在地区其它国家培养了不少代理人力量,但并不能完全掌控这些力量,更谈不上输出革命取得成功。同时,伊朗自核问题升温以来长期遭到美国制裁,面临很大的压力。所以,伊朗基本上还是选择了利用代理人进行袭扰的方式,而不是直接同以色列、美国爆发冲突。
观察者网:考虑到美国的国内周期,拜登政府同内塔尼亚胡政府在巴以冲突上的分歧日渐扩大。您认为美国会如何处理这次空袭的影响?美国会按照以色列的设想,被“推进”同伊朗的矛盾冲突中吗?
刘中民:这个问题涉及到美国同以色列的博弈。以色列之所以敢于大胆发动袭击,正是在于巴以冲突爆发以来,通过观察地区力量对以色列军事行动的反应,它已经得到了一个相对准确的测试结果。尽管地区国家在外交舆论上反对以色列,不断加剧以色列面临的外交孤立,然而,不管是地区阿拉伯国家也好,土耳其也好,伊朗也好,并没有形成一个统一的反以战线,难以对以色列构成实质性威胁。包括那些同以色列建交的阿拉伯国家,也没有与以色列断交。以色列认定,除了伊朗以外,中东地区的其它力量不会直接同以色列对抗。
此外,以色列也看到了美国在大选年的两难,拜登政府既不能放弃对以色列的支持,又要照顾国内的左翼人士、阿拉伯裔选民。美国最近在联合国安理会决议投下弃权票,就是试图维持一种相对平衡。
应该讲,以色列的这次空袭给美国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美国有可能采取预防性措施,不排除在军事层面做一定调整,防范以色列同伊朗冲突的升级。此外,美国也可能会同以色列进行协商。但是总的来说,现在内塔尼亚胡和拜登都面临强烈的国内需求,内塔尼亚胡需要靠这场来延续生命,赌一把自己的命运;拜登则是需要在大选前平衡方方面面的诉求。
恐怕最近一段时期内,美国同以色列的矛盾分歧还会进一步凸显,但是双方不会彻底撕破脸,还是要协调与平衡。这就是美以关系的结构性特点。
观察者网:可否理解为,以色列政府已经陷入一场“战”,维持、转移矛盾这件事本身成为了目的?以色列在加沙发动军事行动时设立的目标,还有可能实现吗?
刘中民:我认为,内塔尼亚胡现在已经走到了一个无法回头的地步,过去半年来,这一点是看得比较清楚的。
以色列政府不顾国际社会的压力,一意孤行地推进在加沙的军事行动,目标是彻底消灭哈马斯、拯救人质、令加沙无法再对以色列构成安全威胁。打了半年了,这三个目标还是没有实现。之前采访时说过,以色列通过谈判和哈马斯签署停火协议解救了部分人质,但剩下的人质依然无法靠军事手段解救。消灭哈马斯这件事也很难说,连以色列方面的评估也认为,哈马斯现在仍然具有上万人的力量。
至于加沙地带的战后安排,阿拉伯国家联盟不愿意接手加沙,以色列又不相信巴勒斯坦民族权力机构的能力,它自己也不愿意重新占领加沙。
随着巴以冲突的长期化,现在应该讲,形势是朝越来越不利于内塔尼亚胡的方向发展,尤其是以色列的国内矛盾。以前的抗议游行往往相对零星,要么是上百人、上千人;最近的游行已经是上万人的规模,甚至有媒体报道高达10万人。反对派要求结束同哈马斯的冲突、通过双方达成协议来解救人质。
对内塔尼亚胡来说,他要通过这场来保住颜面,在持续的过程中尽可能地延续生命。但如果发动的目标达不到,那么当最终结束,以色列举行大选时,内塔尼亚胡恐怕很难成为以色列民众的选择。所以,内塔尼亚胡某种程度上在进行一场残酷的。以色列对伊朗驻叙利亚大使馆的轰炸也是这种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