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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猛贵州小城,这几年为什么总能出好电影?

2023-08-03 17:18:41来源:
导读文章来源:三联生活周刊《无名之辈》让许多人认识了饶晓志,也将充满地域特性的贵州小城推至我们眼前。那些在生活中苦苦挣扎的边缘人物行走...

文章来源:三联生活周刊

《无名之辈》让许多人认识了饶晓志,也将充满地域特性的贵州小城推至我们眼前。那些在生活中苦苦挣扎的边缘人物行走在新旧交错的小巷里,充满荒诞感的故事,令人心情复杂。饶晓志承认,这是一部有关家乡的电影,记忆中那些既生动又生猛的面孔给了他创作的冲动,而在他描摹的这幅众生相中,他自己也是其中一个,虚构的创作藏着他真实的个体生命经验。但是,不同于毕赣在民间信仰的浸润中展现出的神秘,以及陆庆屹在偏安一隅的自然主义中体现出的淡泊,饶晓志与故土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

7月初的北京,连续多天被近40摄氏度的高温炙烤着。位于温榆河边的大道戏剧谷,距离北京首都机场不到10公里,走进园区,安静得能听见风声。在室内,话剧《杏仁豆腐心》正在紧张排练,这是饶晓志时隔8年回归舞台的新作,最近他和团队每天都排练到晚上11点,为7月21日在北京的首演做准备。

在搭建的简易舞台上,两位演员正在对戏。正对他们的是一排工作人员,饶晓志坐在正中间。在排练现场,他说话不多,但句句落在细微。“‘我总是想到一些不好的事情’,把这句词里的‘一些’改成‘那些’吧。”他对演员说。有时候,他会纠正演员的一些微小动作,比如说某句词之前,先加一段踱步;或者拿起酒瓶后先顿一顿,别急着开酒。说完上台示范一遍,幽默的动作惹来一阵笑声。

两年前,饶晓志发起晓年青剧团,已在电影界成名的导演重新回归舞台,这被视为“逆流”之举。问及背后的理由,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喜欢啊,我就是从这地方(舞台)出来的,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乡土情结。”

工作中的饶晓志(中)

工作中的饶晓志(中)

之所以提到“乡土情结”,缘于我这次拜访他的目的。近年来,尤其自2016年以来,毕赣、饶晓志、陆庆屹等一批贵州导演相继冒头,被称为贵州电影新力量。毕赣以一部《路边野餐》将故乡凯里的独特空间和神秘气息融为一体,并在《地球最后的夜晚》中进一步延续自己的主观体验。饶晓志在《无名之辈》中呈现出贵州边远小城的粗粝质感以及底层人物的挣扎。陆庆屹的《四个春天》则以影像记录了自己这个普通家庭和父母的平常生活。他们的作品在短短几年迅速引发外界的广泛关注,令贵州独特的地域文化在主流话语中博得一席之地。

不同于毕赣和陆庆屹充满个人色彩的诗意,饶晓志镜头下的贵州彪悍生猛,更加主流的叙事让他的作品赢得了更广泛的观众群体。《无名之辈》2018年上映,在豆瓣上被216.4万人标记看过,评分至今保持在8.0。故事围绕一群小人物展开:进城务工的小伙“大头”和“眼镜”为了出人头地,妄图靠抢劫对抗命运不公;因车祸不幸瘫痪的姑娘马嘉旗,一心想要自我了断;保安马先勇想考却屡次失败,还因醉酒驾车害死了妻子……他们都在某种程度上被剥夺了生存的尊严,不惜以身犯险也想证明一次自己,内心的卑微和不甘同样强烈。“每个看似滑稽小丑的无名之辈,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悲喜与坚持。”一条高赞评论道出了观众的共鸣。

《无名之辈》剧照

《无名之辈》剧照

对饶晓志来说,这是一部有关家乡、有关自己的电影。电影中身处荒诞困境中的人,有许多他从小到大认识的身边人的影子,那些人“既生动,又生猛”。在位于北京七棵树创意园的工作室里,饶晓志说起自己已离开22年的老家,有些细节残缺模糊了,被一种笼统却挥之不去的感受所取代。

生猛的人

2017年,饶晓志和剧团参加完爱丁堡戏剧节后,从伦敦飞回北京,同行的还有演员章宇。行程中饶晓志有些恐飞,通过听歌来转移注意力。突然听到手机里放出一首很陌生的歌,“初听有些搞笑,细品又有些忧伤”,听到最后,他流下泪来。一下飞机他就找到曾经合作过的编剧雷志龙,把这首歌放给他听,并告诉他,一定要把这首歌加进电影里——虽然那时候,他连要拍什么电影都还不知道。

歌是贵州籍歌手尧十三所作,歌名为《瞎子》。尧十三将北宋词人柳永的名作《雨霖铃》转译成了贵州织金的方言,歌词写道:“我要说走喽,之千里的烟雾波浪嘞,黑巴巴嘞天好大哦。拉们讲是那家嘞,离别是最难在嘞,更其表讲现在是秋天嘞。”对应的是原词:“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粗粝的方言直白地宣泄,离愁别绪在忧伤的曲调中显得更为黏稠。

那时饶晓志已离开贵州16年,在此之前,他内心很少泛起过乡愁,听歌时,有关故乡的面孔和画面却一一冒出来。有些是对他来说算不上重要的人,比如某个过世的亲戚,性格很古板,跟儿子感情不好,很平淡地过完一生;小时候念过书的中学,校门口有一棵树,树上刻着女生的名字。一股强烈的冲动涌现——要做一部有关家乡的众生相的电影。“可能是年纪大了,打开开关只需要一首歌。”饶晓志说。

贵州桐梓县官仓镇街头(徐舟毅 摄)

贵州桐梓县官仓镇街头(徐舟毅 摄)

这股乡愁直接触发了2018年《无名之辈》的诞生。那首《瞎子》果然作为插曲在处出现,同坐那趟航班的章宇则是他的男主角。作为影片的编剧及导演,饶晓志为《无名之辈》里的角色注入了强烈的情感。片中的小人物处境卑微却又不甘心如此,在一出出“闹剧”中尽显荒诞与辛酸。家乡那些忘不掉的面孔,给了饶晓志最大的灵感,不一定具体指某个人,而是某一类人。“章宇饰演的‘眼镜’,喜欢吹牛,一天到晚尽想干大事,这就是我生活中认识的人,血气方刚也是对自己尊严的一种粉饰。”回想起这些,饶晓志也说不清是好是坏,但这些生动的人物和家乡的烟火气,都刻在他的脑海里。

作品一旦诞生,就开始了自己的生长。剧本创作过程中,对白在饶晓志手中不知不觉变成了西南官话,这让人物的性格多了几分火爆和耿直。“眼镜”想敲打兄弟被爱冲昏头脑时,骂他道:“我爱你妈卖麻花情!”瘫痪女孩为了激怒抢匪帮她了断生命,怒吼道:“数到三你要是不开枪,你就是个趴皮!”在饶晓志看来,用这种方式说话,才更符合他对家乡人一贯的血气方刚的印象,一旦换成普通话,“那个劲儿就不对了”。

《无名之辈》剧照

《无名之辈》剧照

在《无名之辈》之前,饶晓志曾有另一个想拍的故事,也来自贵州。那是发生在六盘水的一个真实案件,弟弟遭抢劫被杀害,哥哥千里追凶。那时饶晓志还没跨入电影行业,等到他跟朋友聊起时,才知道这故事已经被人拍了,就是蔡尚君导演的《人山人海》(2012)。故事中的人物有着极致的生命力和韧性,熟悉的乡土气息令饶晓志动容。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饶晓志并没有形成一种地域上的身份感,即便是在只身闯异乡的年月里。他家所在的遵义,是一个从四川划分到贵州的地方,在他的记忆中,那是一个文化杂糅的地方。直到多年后,那些不断在脑海中闪现的面孔才提醒他,自己身上始终存在着与家乡同频共振的渊源。

边远小城

在北京见完饶晓志的第二天,我来到《无名之辈》的拍摄地都匀。这是一座地处贵州南部的县级市,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的首府,户籍人口50万左右。都匀没有机场,我只能先飞到贵阳,再从贵阳乘坐30分钟的高铁。然而这天,我计划乘坐的列车却被困在路上。“遵义下暴雨,发大水了。”售票员告诉我。问能不能改签,答:“今天的票都没了,都抢着去(旁边的)榕江看‘村超’了。”我只好转乘汽车。

来都匀之前,我请饶晓志介绍一位当地的朋友带我转转,饶晓志笑了,这还用介绍啊,当地很多人都知道这电影在哪儿拍的。坐上出租车去酒店时,我问司机:“您知道《无名之辈》在哪儿拍的吗?”他立刻指向不远处的西山大桥,“就是那儿啊,拍的时候我都来看了,现在成网红景点啦”。

剧组在片场

剧组在片场

都匀城不大,站在九龙寺的山头上,几乎可以一眼望穿。在《无名之辈》外联制片范颖轶的带领下,我和摄影师一路步行就逛完了电影的几个主要取景地。都匀早年沿着剑江河呈南北走势,后来再朝东西两边扩建,由于东西方向多山,城市的宽度始终受限。都匀人傍水而居,剑江河两岸全靠桥梁连接,都匀号称“高原桥城”,全城不同风格的桥梁多达近百座,最古老的白子桥距今已有200余年历史。这里没有界限分明的新、老城区,往往是老建筑旁边就耸立着几栋新建筑,高低错落。这些特征,都是饶晓志相中它为取景地的理由,“空间层次丰富,整个逃跑的动线拍起来有意思”。

这些桥,在《无名之辈》中处处与剧情呼应。桥成为一种隐喻,既是人物走投无路的困境,又是绝处逢生的希望。片中笨贼章宇与瘫痪姑娘任素汐有一段对话:

“你说为啥子会有桥呢?”“因为路走到头了。”“那桥也是路啊。”

《无名之辈》剧照

《无名之辈》剧照

都匀是章宇介绍给饶晓志的,是章宇的老家。几番实地勘景以后,饶晓志很满意这座小城的烟火气,这与他遵义的老家有共通的气质,随处可见站在路边卖菜、坐在路边吃饭的人,即便深夜,街上也到处是走动的人。西山大桥的旁边就是一条宵夜街,午夜12点,年轻人的大嗓门响彻河岸。范颖轶是土生土长的都匀人,他告诉我,都匀的年轻人,哪怕一个月只拿三五千,也敢一晚上花掉一两千。宵夜、酒吧、KTV、麻将馆,想娱乐的人总是不缺去处,在二十五六度的凉爽夏夜里,舍不得睡去的人宁愿躁动起来。

对饶晓志来说,《无名之辈》的故事是先有了人,才有了场景。那些始终企图对抗命运的人,让贵州成为最适合安置他们的场域。有时候,仅凭说话的语气和表情,他就能迅速找到一种熟悉感,这种熟悉感,仿佛是同一地域的人身上自带的雷达。38岁的范颖轶身上也有,《无名之辈》中的那些人,仿佛都是从他记忆中走出来的朋友。他20多岁时,身边全是想出人头地的朋友,该奔的奔过,该闯的闯过,可以没有钱,但不能没有志气。他说的这种“志气”,具体讲不清楚,但和字典里的“志气”不是一回事,“哪怕身上只有50块,也要买包45块的烟”;有时表现在特别能吃苦,“反正已经没有不能失去的东西了,就放手一搏呗,天塌下来当被子盖”。范颖轶拿自己的一位朋友举例,什么活儿都干过,跑过车、干过工地、搞过装修,“没办法,都是逼出来的,能干的都干”。而他自己的经历也颇为丰富,做过厨师、开过酒吧,干过十几种不同的工作。摆在大家面前的稳定工作不多,无非是在医院、银行、机关任职。

电影《无名之辈》取景地都匀的日常街景(蔡小川 摄)

电影《无名之辈》取景地都匀的日常街景(蔡小川 摄)

都匀曾有过一段还算辉煌的历史,那是一段少有人知的过去。上世纪60年代中期,国家开展大规模“三线建设”,贵州成为重要腹地,来自全国的100多家军工企业和20余万职工迁入贵州,集中在都匀、遵义、六盘水、安顺等地。都匀是电子军工基地之一,范颖轶的父母当年便是从重庆迁到此地工作的,他也成为一名工厂子弟。章宇和他一样。他们从小都是在工厂的学校上学,去工厂的医院看病,直到80年代末,都匀跟上国企改制的浪潮,工厂没落,下岗的人们纷纷自谋出路,各路小生意成为首选。

如今,整个贵州都在积极寻求转型,将经济发展重点放到文旅行业,耗资数十亿打造的秦汉影视城以及火爆全国的“村超”都是成功例证。当年《无名之辈》的拍摄也曾得到了都匀政府的大力支持。西山大桥位于交通要道,但剧组仍能争取到两周时间用于拍摄,每天从晚6点拍到第二天早6点。《无名之辈》带火都匀后,来拍摄的剧组多起来。2022年,饶晓志监制的网剧《消失的大象》也来到都匀取景,剧情带着一股熟悉的味道:五线小镇象城准备转型,举办“国际盛事”万人马拉松,一位落魄青年想搭上这趟顺风车,却意外卷入伪钞案的旋涡之中。黑色幽默的故事继续在这座小城上演。

清晨的都匀山顶观景台,斗鸡、爬山和旅游的人在这里相遇(蔡小川 摄)

清晨的都匀山顶观景台,斗鸡、爬山和旅游的人在这里相遇(蔡小川 摄)

个体生命经验

在饶晓志这批电影人出现之前,贵州其实也曾多次作为故事背景被呈现在大银幕上。2002年,由陆川导演、姜文主演的电影《寻枪》在贵阳的青岩古镇取景,这里是姜文极力推荐的地方,他小时候随父母“支左”(“文革”期间,被派出支持“左派群众”)来到贵州,在这里度过了几年小学时光。故事以寻找一把丢失的枪为线索,带出一桩命案的真相。小镇陡然起伏的地势、迷雾遍布的天气,营造出影片扑朔迷离、躁动不安的气氛。

后来,王小帅的“三线厂矿”三部曲也将一段残酷青春安放在贵州阴郁潮湿的环境中。《青红》(2005)中高圆圆饰演的女孩随父母支援“三线建设”从上海来到贵州,女孩对新家乡渐渐滋生的情感却与父母渴望离开的意志发生冲突,最终导致自己和男友的双重悲剧;《我11》及《闯入者》,相继在犯罪和谋杀的剧情中将这种情绪推至高峰。2012年蔡尚君导演的《人山人海》更是直接用灰白色的喀斯特原生态地貌来映照麻木残忍的人性。

《人山人海》剧照

《人山人海》剧照

西南交通大学教授安燕长期从事电影史研究,她认为在非贵州籍的创作者视角下,边远地区滋生罪案的荒蛮气息被聚焦放大,而到了饶晓志等一批本土创作者手里,贵州被去除奇观化的凝视,回到了一片既藏污纳垢又生生不息的土壤。“他们丢掉了历史包袱,只从个体的生命经验出发。”

具体到饶晓志,他的生命经验绕不开青春时期的县城生活,在遵义山区的响水村长大,在桐梓县城上学,这些经历塑造了他的人生底色。

从都匀往北走,途经贵阳,便可抵达遵义桐梓县。我和摄影师租车前往响水村。车子驶出桐梓县十来分钟后,眼前兀然出现一座座崇山峻岭和悬崖峭壁,提醒我终于来到了贵州山区。此后一个小时的车程里,车子始终行驶在蜿蜒的山路之中,迷迷糊糊中驶出一条弯道后,我被跳入眼帘的景象惊醒了。一片云雾缭绕的青翠山谷中,点缀着一串连绵的白色房屋,悦耳的鸟鸣声盘桓上空。一查地图,这里就是响水村。

饶晓志的老家,贵州桐梓县响水村(徐舟毅 摄)

饶晓志的老家,贵州桐梓县响水村(徐舟毅 摄)

走进村庄,摄影师拿起相机“扫街”,引起村民的警惕,好几次过来询问我们在做什么。说明来意后,村民带我们去了镇上的集市,“逢三和八都是赶集日”,显然是按农历的算法。这里的集市仍保留着几十年前的布局,什么东西都可以摆在路边叫卖,猪肉、豆腐、干豇豆、塑料拖鞋,喇叭里高声叫着:“衣服20元一件,件件20元。”我想到饶晓志在北京时跟我说到的30年前的响水村:他被爷爷奶奶牵着去赶集。村里总是停电,学校在半山腰,到了晚自习时,山上一排排的马灯就走动起来。他父母都是老师,村里的孩子多半都是父母的学生,这让他在村里很受宠,晚上经常跑去别人家睡觉。街上的铁匠有次从水库打上一条大鱼,大到需要四个人抬,整条街的人都被请去一起吃鱼。镇上还有一位电影放映员,过年过节,总能在路上遇见他,身上挂着各种电影的拷贝,遇到车他就搭一段,没有车回县城就要走三四个小时。

小学五年级时,饶晓志随工作调动的父母搬到桐梓县城。桐梓县北与重庆接壤,如今坐高铁去重庆只需一个小时。这里比都匀更凉爽,除了商业中心的几条街道相对热闹,其他地方都行人稀少,商店有一种未经装修的十年代的简朴感。饶晓志的青少年时光基本在这里度过。2022年他执导主旋律电影《万里归途》,情节和贵州本来不搭界,讲的是中国前外交官在努米亚的战火中历经艰难组织撤侨的故事,但在结尾的镜头中却闪现了“贵州省遵义市桐梓县”的字样,作为万里归途的终点。导演的乡谊、人情由此可见。

《万里归途》剧照

《万里归途》剧照

贵州多山,以交通不便闻名,但上世纪60年代开通的川黔铁路以及川黔公路在半个世纪前便途经桐梓,给小县城带来川流不息的人群。桐梓老火车站离饶晓志家所住的小区仅百米之遥,后来因为铁路老化,雨季经常线路中断,几年前才转为货运线路。在懵懂的少年时期,饶晓志和身边朋友都觉得桐梓县就是个大都市,其实那时县城最摩登的地方只是一个带喷水池的大转盘。小学毕业时,他和一帮同学约在一家锅贴馆里庆祝,一名同学喝着杨梅酒,大声宣告:“全世界我就知道中国,全中国我就知道贵州,全贵州我就知道桐梓!”

县城历经几拆几建后已经变样,现在饶晓志回去,发现脑子里的画面都对不上了,乡愁也无处可寻。城市化的滚滚进程,以一种庞大的气势笼罩着每个人。《无名之辈》中,“眼镜”和“大头”的本名分别为“胡广生”和“李海根”,寓意在广东沿海地区出生,然后被迫留守在贵州的人。进城务工的两人迷失在新旧更替的高楼大厦之中,努力寻找栖身的位置。

《无名之辈》剧照

《无名之辈》剧照

在当年缺乏娱乐资源的桐梓县,香港电影开启了饶晓志这代人的文化启蒙。“县城的世界不大,日复一日,但电影带给我一个全新的世界。”在《详谈·饶晓志》一书中,他提到一个场景:那时候,父亲带他去县城电影院,里面都是年轻人,穿着喇叭裤,大家用手指有节奏地敲弹座椅,发出一片“哒哒哒”的声音以示催场,整个影院充满躁动的气息。

香港电影对饶晓志的影响,总能在他的作品中找到踪迹。《无名之辈》中,“眼镜”和“大头”这两个笨贼在落魄中维持着兄弟情谊,“眼镜”对“大头”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先拿钱把装备更新。老子整把AK,给你弄把来福,做大做强,再创辉煌。”也是在县城的青少年时期,饶晓志萌生了进入影视圈的念头,不过他的梦想是成为一名演员。“那时候并不知道表演和生活有什么关系,只是羡慕演员身上的光环。”那时候饶晓志只知道有个北京电影学院,并不知道还有戏剧学院。当时明星黄磊是北影的老师,饶晓志和同学就一起给他写信,信中详述了自己的出身和对表演的向往。后来收到一封回信,里面夹着一份招生简章,他看完就“绝望了”,上面写着考表演系对视力的要求,而他却是个近视眼。考北影的念头就此放弃。

1998年,饶晓志考上贵州大学艺术学院。毕业之后,摆在面前的路不多,就在他不知道何去何从时,一位师哥无意中改变了他的命运。当时这位师哥刚去中戏进修了一年回来,他插班读的正是后来出了章子怡等一众明星的96级表演班。师哥向大家讲了许多在中戏的见闻和感受,告诉他们中戏和贵州艺校有多么不一样,这让饶晓志听得入迷,走出贵州的念头变得越来越强烈。2001年,饶晓志考入中戏,这里的求学生涯彻底打开了他的眼界,他开始了解戏剧,知道了塞缪尔·贝克特、路伊吉·皮兰德娄,从此对荒诞派戏剧产生浓厚兴趣。回想当年跟他一样立志要考北电的同学们,后来大多去读了师范类学校,大家就此走上了人生的三岔路。三十几个同学中,如今只有三个人从事本行,还都是饶晓志劝来的,他对他们说:我们得走出去,不然没有出路。

《人潮汹涌》剧照

《人潮汹涌》剧照

2008年饶晓志和李亚鹏联合成立春天戏剧工作室,7年里导演并制作了9部话剧和舞台剧,包括《你好,打劫》《咸蛋》《东北往事》《蠢蛋》等,渐渐在戏剧圈有了一点位置。“我就是一个特别普通的人,从天资到各方面,甚至我的经历也没有过于异类的事。”多种场合里,饶晓志都很乐意提起自己的出身,并用“小镇青年”的身份来描述自己。从小到大,他一直在努力往外走,这个过程被他描述为,“不断打破一些东西,再不断重建一些东西”。故乡的印记一点点在他身上淡化。

在安燕这样的研究者看来,贵州新一批创作者各有特色,毕赣在民间信仰的浸润中展现出一种神秘,陆庆屹在偏安一隅中体现出自然主义的淡泊,而饶晓志和故土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继而与普遍的现代化联系更紧密。“他随时都可以跳出地域。”言下之意,饶晓志的创作对地域的依赖没有那么强,后来他拍了一系列商业电影,也就不那么令人意外了。

2021年他发起成立晓年青剧团后,一口气签约了10位青年导演,并宣称未来5年要在不同城市设置5个“晓剧场”,让剧团形成集体效益,不再耽于一部戏的成败。剧团还将涉猎广播剧、剧本杀、密室逃脱、即兴戏剧工作坊等不同领域。饶晓志自嘲这可能是因为小镇出身带来的影响,在很多关键性的抉择上,他都体现出一种理性和谨慎。即便做影视项目,他也始终重视艺术性和商业性的平衡。《无名之辈》之后,他开始进军商业电影,《人潮汹涌》和《万里归途》都在一定程度上取得了票房上的成功。

《无名之辈》以后,饶晓志再没有回过贵州拍戏,“我没有一定要怎么样的使命感”。仿佛他的乡愁和青春情绪已得到抒发,想说的话暂告一段落。不过,他仍然推荐了两部自己监制的戏去贵州取景,“这里适合黑色幽默、有小城质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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