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口秀行业现状观察：理性沉淀，艰难向上，等待风来

原标题：脱口秀行业现状观察：理性沉淀，艰难向上，等待风来

自今年5月起近半年来，“找工作”成了不少脱口秀演员的常态。

好不容易接到工作的何广智在微博上写道：“那些约我踢球的人是没有工作吗？我踢不了，没在上海，我在出差。我接到工作了，就是活，上班，通告，work！”不少脱口秀演员开始在自媒体平台活跃起来：曾上过脱口秀综艺节目的小块策划拍摄了一系列“求职记”短视频；唐香玉在短视频中吐槽奇葩相亲经历，几次冲上热搜；脱口秀演员、编剧大力也开始运营起自媒体平台，在小红书上记录对行业的观察。

更多尚未被大家看见的演员，在这场风波中面临失业、转行的考验。一位脱口秀演员向记者透露自己正在找新工作：“可能80%以上演员的境况都差不多，就是没饭吃，或者没法靠这个（脱口秀）活着”。

原本被视作“线下演出票房引擎”的喜剧综艺在今年的Q3缺席，没有了线上流量的助推，加剧了行业的艰难境况。上海某脱口秀俱乐部主理人向记者透露，其俱乐部的票房情况倒退回了2017、2018年的水平，演出数量减少至三分之一，上座率近乎腰斩。

然而也有不少从业者认为，在这场整改和洗牌中，脱口秀行业的生态正在从“与某一家公司、某一个节目深度绑定”的高风险状态，逐步走向健康和理性。潮水退去之后，大家只能回归内容的本质，用高质量的演出来留住观众。近日，南都记者陆续走访了多位脱口秀从业者，探讨了行业的现状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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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放麦演出锐减 演员另谋出路

今年5月，脱口秀行业经历了一系列整改。而在所有城市中，受影响最大的当属上海。

知情人士向记者透露，自5月清查行动以来，上海大部分脱口秀俱乐部所在的黄浦区文旅部门增强了对演出内容的监管力度，每周对演出录像的抽查也更为严谨，演员须严格按照报批内容来进行演出。如果演出录像与报批内容存在不符的情况，演出机构将受到5万-10万元的罚款处分。

这导致上海脱口秀演出发生了两方面变化。一是演员的个人专场或主打秀减少，因为这类演出对内容完整性要求较高，演员较难将其中的段落进行删改；二是，大部分俱乐部不再举办“开放麦”演出。

“开放麦”是专为新演员练习以及老演员试讲新段子而开设的脱口秀演出。由于演出内容质量不稳定，大部分俱乐部的开放麦票价较低，如19元、39元等。演员讲开放麦并没有酬劳，主要目的是打磨内容和练习技术。

据记者了解，大部分开放麦的报名形式为演员提前递交稿件给机构统一报批，然后再根据自己的实际情况，在演出前的一至两天内报名。因演员个人创作习惯以及时间等因素，开放麦演出的内容与阵容都存在一定的不可控性。演员在上台前临时修改调整新段子或有突发状况无法上台、需要其他演员顶替的情况都较为常见。因此在目前较谨慎的环境下，上海的大部分脱口秀俱乐部都不再开办此类形式的脱口秀演出。

上海开放麦演出锐减，导致新演员没有上台机会，老演员也无法更新创作内容。一些全职演员会选择去其他城市的开放麦试新段子，杭州则成为了他们的首选。贰叁叁脱口秀俱乐部主理人“谢谢海涵”告诉记者，其俱乐部就有四五名签约演员选择到杭州发展。目前，杭州的脱口秀俱乐部至少有10家以上。但这并不意味着演员们能在杭州赚到钱，而是在杭州更“卷”了。“大家愿意往杭州去，更多是因为（要上）开放麦，想赚演出费是比较难的，因为现在市场体量没有那么大了，就导致供大于求。”

贰叁叁脱口秀俱乐部主理人“谢谢海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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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增量到存量 市场的下行与向上

在记者的走访中，多位脱口秀从业者都提到，其实早在今年5月的舆论风波之前，脱口秀的市场就已悄然下行。某上海脱口秀俱乐部主理人向记者表示，其俱乐部目前的票房水平倒退回了2017、2018年的状态，每周演出数量减少至（演出最多时的）1/3左右，上座率也几近腰斩。而这样的情况，似乎并不仅是因为半年前的那一场行业大。

贰叁叁主理人“谢谢海涵”告诉记者，在近两年里，俱乐部票房并没有上涨的趋势，于是其开始向南京、福州等二三线城市拓展业务。“整个上海的（市场）体量其实已经到极限了，想再增长业绩的话，要么就是拓展城市，要么就是提高单价，但现在大家的票价整体都在降，所以也不是特别好提（票价），只能拓展城市。”

他提到，目前俱乐部的演出场次数量没有太大变化，但上座率有明显降低。“上座率能到百分之六七十就算是比较高的了。我们的剧场以前坐300人左右是没问题的，但现在基本上就100人左右，六七十人都会有，周末好一点的时候可能会到200人。”

相比之下，贰叁叁俱乐部在福州市的票房情况是较为稳定的：“因为竞争没有那么大，当地就两家（俱乐部）。”高笑喜剧主理人车洪君告诉记者，“对一些二三线城市来说，他们不像上海和北京有那么多的娱乐形式，脱口秀对那边来说还算比较新鲜。”

在脱口秀演员大力的观察中，脱口秀演出市场的黄金期是在2019年开始的：“脱口秀综艺节目播出后，脱口秀在线下直接起飞。”2020年，新冠疫情防控期间，所有演出行业都遭受影响，而体量相对较小的脱口秀则“趁虚而入”，抢占了其他类型演出市场的份额，再加上脱口秀综艺节目的现象级爆火出圈，助推了线下演出的流量迅速增长。

脱口秀演员大力。

而在2022年，随着市场的饱和、资源的消耗，脱口秀演出的颓势已初步显现，行业开始迎来瓶颈期。大力在小红书上写道：“每年线上节目播出，线下的演出票房都会有一波明显的上升，但这个现象在2022年就没有了，线上节目播出，演出的出票量并没有提高。不是线上节目对演出票房没有助力，其实也有，只是这个时候（脱口秀演出）票房的自然流量在下滑，线上节目的助力空间已经带不动它下滑的速度，所以两种力量对冲了。”

高笑喜剧主理人车洪君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目前的脱口秀市场已经几乎没有增量，大家都在“卷存量”。一部分俱乐部可能会打起“价格战”，“有的厂牌价格已经开始往50去探，甚至更低”。但另一方面，他仍然认为“这个行业是在向上的”，因为“大家也都在卷质量，尤其是现在比较流行专场演出，一个人讲一个小时的专场或者45分钟的主打秀，这样的演出质量是非常高的。潮水退去，大家开始真刀真枪地拼了。”

脱口秀演员大力也在他的小红书上写道：“未来演员已经不能再靠着15分钟的商演段子讲一辈子了，很多演员现在都在开专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好事。”

在行业极速成长的时期，出现了大批只想赚快钱、吃红利但并不重视内容的俱乐部、演出商，攒几名演员凑个拼盘就能卖票；而大量来看脱口秀的观众也是在看到线上节目后奔着“追星”来的，对喜剧本身并不了解。但在如今冷淡的大环境下，随着这一部分人的退出，行业经历洗牌后，慢慢进入了一个沉淀期。

多位俱乐部主理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由于票房整体情况不佳，他们更愿意将演出机会留给内容更好、带票能力更强的演员。“之前可能一个演员的段子达到三四十分就会有商演机会，现在低于六七十分的话，你的演出量就会很少，很多人已经接不到演出了。前两年大家都在风口上，就不会有优胜劣汰，现在确实过得比较艰难，但我觉得这是单口（喜剧）应该走的路。”贰叁叁主理人“谢谢海涵”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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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来在哪？必要的线上流量与健康的行业生态

“今年没有脱六，但我有次梦见自己上过，结果不是很好。”11月3日，曾获得某档脱口秀综艺节目冠军的周奇墨发了这样一条微博，他想象了一段自己参加节目突围赛然后被淘汰的经历，最后总结道：“脱口秀的根还是在线下”。

而当线上节目缺席，彻底回归线下后的脱口秀发展得更好了吗？在记者的走访中，几乎每一位从业者都肯定了一个观点：线上节目的流量助推对脱口秀行业而言仍然必要，尽管线上节目与线下演出在创作上存在非常大的不同。

车洪君在接受采访时提道，“比赛的形式会很内耗演员的创作，5分钟的体量太小，需要快速地和观众共情，话题就会很局限，专场才是单口喜剧的终极形态。”但他仍然认为行业需要线上的流量来助力破圈，因为随着当前线下演出与文娱形式的日益丰富，脱口秀这门艺术正面临着更加激烈的竞争。“我们的竞争对手不是脱口秀同行，我们的竞争对手是所有的大众娱乐方式：看电影、KTV、短视频……一切都是你的竞争对手。”

“还是需要线上流量的推动。”脱口秀演员大力告诉记者，“我身边的很多朋友也认同这个观点。线上节目可以让线下市场不至于降得太快，如果还没有流量推动的话，差不多到2024年底，脱口秀线下演出市场就会比较惨淡了。”

事实上，许多俱乐部与演员都在尝试打造线上IP。由复旦大学“旦口喜剧社团”发起、衍生成立的“高笑喜剧”俱乐部自制了综艺《旦口喜剧大赛》，于10月在B站播出；许多俱乐部在坚持做播客节目来进行品宣及维系粉丝黏性，如猫头鹰喜剧的《不开玩笑》、喜剧联盒国的《嘻谈录》、贰叁叁的《三言两语》；更多的演员也在尝试用自媒体来打造个人IP、助力线下售票。但大部分人都尚未能在线上渠道实现稳定的商业转化。

“高笑喜剧”俱乐部自制综艺《旦口喜剧大赛》。

“喜剧联盒国”演员线下演出。

从行业生态的角度来看，国内的脱口秀行业是随着《今晚80后脱口秀》《吐槽大会》《脱口秀大会》等相关综艺节目的走红而崛起、发展的。而当一个行业的体系、从业者的上升通道与一家公司、一档节目深度绑定，势必存在着极大的风险——事实也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今晚80后脱口秀》。

一名脱口秀演员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相比起下一档爆款节目的出现，她更希望看见的是行业能迎来一个健康的生态：“不同的公司可以百花齐放，有相互的竞争，也有相互的合作，每个公司都有拿得出手的演员也好、节目（线上IP）也好，就像其他行业一样。”

采写：南都记者 朱雯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