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看,找秦昊赔。他是主演之一,刚在微博上说了,要是看到最后感觉被骗,他给你退腾讯视频会员费。
导演是辛爽,幕后班底就是《隐秘的角落》那帮人。
豆瓣词条把它贴上了剧情、家庭和犯罪三个标签。于是我冲着烧脑、什么的打开。
看完只想问一句:怎么和我看过的国产悬疑剧,都不一样?
不叫你去推理、恐惧、受。
它叫你在一件偶然的极端事件里,照见自己的寻常人生。
连追7集,跟着剧情又笑又哭的。
就像我也在故事发生地,桦林市,过了20年日子似的。
桦林是一个虚构的东北小城,但日子是真的。
在里面过日子的人,王响(范伟饰)、龚彪(秦昊饰)、马德胜(陈明昊饰);
歌舞厅老板,拉双眼皮的徐姐,捡破烂的老太……都是真的。
也有碎尸、追凶、无头公案什么的,但演员不咋呼,画面不阴森,音乐不惊悚。
悬疑三件套,辛爽一套都没用。
越看到后面,越觉得悬疑只是一个壳子,里面装的,其实是人和命运的关系。
生而为人,我们该对抗命运,焦虑命运,还是与命运和解?
我们的命运,到底由谁说了算?
听起来很宏观,但又是个再具体不过的话题。
命运到底是什么,没人说得清。
但命运的样子,就藏在每个人的日常生活里。
藏在小老头王响(范伟饰)收了出租,抠搜的,只舍得点的两份素菜里;
藏在龚彪(秦昊饰)前脚打的胰岛素,后脚灌的雪花啤酒里;
藏在退了休的刑警队长马德胜(陈明昊 饰),穿上紧身拉丁舞服,咔咔扭的大里。
命运不是虚头巴脑的空想,不是社交媒体上的金句。
命运就是生活本身。
《漫长的季节》拍得很高明。
不让演员背一句不像人话的书面语,干一件不像人干的事,比如聊诗词歌赋和人生哲学。
他们见面打招呼,不是”今天你又形而上了吗?”
而是“以前一个鸡架两块五,现在十块了。”
越是形而上的剧,越好拍。让几个演员对坐客厅、饭厅、咖啡厅,来来回回掉书袋就成了。
而越是贴地气,才越讲究。
角色都土了吧唧,穿开线的毛衣,睡硬板沙发床,用三合板旧餐桌。
连最洋气的医美生意,都在自家单元房里,偷摸地干。
不仅不加美颜滤镜,还给他们画痘坑,添大腮帮子、大肚皮。
贴对拉坏的双眼皮,和掉色发青的全包眼线。
就好像他们不是虚构人物,就是我们身边的普通大姨、大爷。
赶的是90年代的时髦,过了二十来年,人和身上的衣服,家里的装修都发旧了。
但他们有属于他们的方式,跟上这个新时代。
像王响那样,戴着老花镜,刷起微信。
看了下制作特辑,剧组上了各种物理特效化妆,范伟、秦昊这些老熟人,都化得差点认不出。
特别是老年妆,连刘琳自己对着镜子都吓一跳:怎么老成这样了。
不知道这些妆效成本多少,反正很少见现代背景的国产剧舍得用。
以前说拍得精致,总拿剧中人吃穿用度够不够大牌来衡量。
其实是个大误区。最高级的精致,应该是接地气。
缺角的组合柜,包浆的呢大衣,黏糊的白酒杯,这些不起眼的细节,才最费功夫。
不加悬疑罪案那条线,就是一出久违的小人物悲喜剧。
加上,就更多了一层深意。
那场离奇又惨烈的碎尸案,牵涉其中的人,不管是受害者家属、办案人员、还是间接加害者,没人摆出变形的表情,把“我有问题”写在脸上。
他们就照常开车、拉活、撸烧烤。照常退休、丧偶、闹离婚。
大家都顶着差不多的脸,干差不多的事,当差不多的人。
其实各人有各人的隐痛,埋在心里最深处,经常连自己都想不起,也懒得翻出来。
真不像越极端越的悬疑剧,像我们的日常生活。
连碎尸都成了寻常事,用陈明昊演的退休刑警马德胜的话说:“谁家不死人啊。”
王响有一件红毛衣,穿了20年,起球、卷边、还拉丝,就是不舍得扔。
那是儿子18岁那年,拿赚来的第一笔钱给他买的。
老头儿把毛衣碎屑,一点点捡起来,再凑一堆摆眼前。
脱离案情看,看出他日子紧巴,人抠搜,当然最重要的,是想儿子。
加上案情线,再看这件毛衣,还是一个隐喻。
毛衣就是他放不下的儿子的冤屈。
一天不脱下来,就一天不放弃找出害他儿子的真凶。
马德胜劝他,二十年了,该放下了。这才说:谁家不死人啊?
马德胜:“谁家不死人啊?我老婆得癌症去年死了,我上哪说去?”
王响:“那不一样,你老婆是得病死的,死在医院床上,那是寿终正寝。我儿子二十不到,死在水里,我能不天天想吗?”
马德胜的话,消解了案情的极端偶然意味。
告诉你,意外和不幸,也是生活的一部分。
话刚说到这儿,他又提起一个关键人物。
那人案发后就坐牢了,关了快20年,终于要刑满释放了,谁想到临出狱前,得病死了。
真是无法琢磨,没处说理的命运。
而王响后面的回答,又加重了这个人物悲剧性,让他没那么普通。
一个随处可见的倔老头,内心埋藏着,远超于平常人的巨大伤痛。
以往东北题材都选在冬天,好像那才是东北最漫长的季节。
这是少有的拍东北秋天的剧。
秋天其实很短,跟我们的人生一样匆忙,眨眼就过去。
人活一世,往往就是活几个特定的瞬间。
比如王响,看似活了60来年,但其实他只活了几个节点。
无非就是进厂开火车、中年下岗、丧子、开出租再就业。
但人生也很漫长,不是时时都有新节点发生。
我们的日子,大多都是对一件事的重复、再重复而已。
比如丧子之后,王响往后余生做的一切,不管是开车、吃饭、惹人讨厌、发笑或可怜,其实都是在重复他对儿子的思念。
制作特辑里,导演辛爽说这是他特别设计的。他想告诉大家,东北也有四季,也有很多色彩,不光是寒冷和肃杀。
没有那些刻板印象,让东北看起来都不那么东北了。
虽然主演们都一口大碴子味,但我常常觉得,好像全国各个不知名的小城里,都有相似的人,发生过相似的故事。
有相似的三口之家,家里有个学习差但人不坏的半大小子。
有个病歪歪的妈,对着儿子,含在嘴里怕化了,抱在手里怕掉了,不知道怎么疼好了。
还有个不太会当爹的爹。
爹不是坏人,但从不懂孩子的心,还不懂装懂。
不让孩子离开桦林,出外闯世界。
孩子写个朦胧诗,他都得掺和两句,非让人把朦胧诗改成打油三句半。
当年儿子送他红毛衣时,明明又得意又感动。
但一句好话不会说,满嘴嫌弃,又嫌贵又嫌扎,就怕让孩子知道,他也很爱他。
直到孩子出事,他也慢慢老了,回首往事,才明白过来,自己以前没少犯糊涂。
原来所谓成长不只是年轻人的事。
不管什么年龄,人都会幼稚、不懂事。
一次次犯错再悔悟,可能会改,也可能还是不长记性,再接着犯错。
踉跄着踉跄着,人就这么老了。
这部剧的老年戏份也拍出了新意。
虽然在妆造上狠下了工夫,强调了不同阶段的年龄感,但并不为强调他们的老迈、衰弱。
哪怕得了尿毒症和糖尿病的人,也没有佝偻腰背,浑身打颤,压着嗓子说话。
这都是以往拍老年人的惯常套路。
这剧里的几个中老年,更像我们这个时代,真实的中老年。
没那么老,还有把子力气,一脚油门能从市中心窜到郊边玉米地里。
也还在开出租,干小买卖,为生活奔波。
那些老年妆,不是为了说明他们“老没用的”,而是为了展示一种时间的流逝。
时间让龚彪从帅小伙变成大肚子油腻男。
让王响的眼角、嘴角都往下耷拉。
让当年欺负王响父子的保卫科科长得了尿毒症。
年轻时那么春风得意的人,到老了,竟然挂着尿袋子,倒卖假车牌,赚点透析钱。
厂办医院里最漂亮的小护士黄丽茹,成了普通的中年女人。
顶着一头烫坏的玉米须,在家里客厅,给人无证纹眉、拉双眼皮。
凑了点开店的钱,还被喝酒、样样来的老公顺走了。
也许导演真正想拍的不是老去,而是时间的公平。
它对每个人都同样残酷,也同样温柔。
再平凡的人,回首一生,都有他自己的波澜壮阔。
比如王响,受过那么大的苦难,面对老仇人邢科长,看到他落魄地背个尿袋子,还是生出恻隐之心。
带着北方人特有的要里要面儿,递过去一沓钱,撕吧到人手里:“别的不说了,透析要钱……”
王响啊,真是不管自己混成什么样,都是个讲究人。
而哪怕风光过,最终也会归于平凡,甚至窘迫。
就像邢科长穿了一辈子的呢大衣。
他以前耀武扬威,不干人事的时候,大衣是硬挺的,代表地位的尊贵。
老了落魄了,大衣成包浆的了,蔫了吧唧搭在身上,亦如他后来的境遇。
但他把大衣没脱下来,张口还是“我可是正科级退休”。
只是人倒霉了以后,心也变善了。
听见王阳的名字,那个他欺负陷害过的英年早逝的孩子,竟然眼圈泛红。
演员没多余的台词,从他含着的眼泪,抿起的嘴角里,你能感觉到他的后悔和歉意。
时间有不动声色的残酷,也有不动声色的感动。
前文提到王响的巨大伤痛,没用夸张的剧情和表演呈现,都藏在他的日常生活中。
也可以解读成另一种意思:王响虽然受过巨大伤害,但一直还在找新的出口,努力生活。
努力出车、拉活、吃两份素菜。
还领养了一个小儿子。
再不是那个不准孩子脱离他手心的爹味爹,他鼓励孩子去北京,上海,去见大世面。
吃泡面,都会温柔地把卤蛋放进孩子的碗里。
不管你愿不愿意,人总归会跟着时间的流逝,而向前流动。
制作特辑中,范伟提到的人生态度,也许就是这剧真正要讲的东西:
“别回头,向前看”。
别回头,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