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补胎兴盛的年代我尚且是一个青钩子娃娃。嫂子的男人在矿上拉煤,开青年重卡,逢三回家,嫂子如守活寡。
我和她男人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在一家陆川补胎的门店上,男人赤膊抽着一根红梅,旁边的师傅提着一把机械发出炸耳的噪音,长杆打在轮毂之上,喷出的烟尘沾污了男人的身子,嫂子亲手揩去,如同在擦拭着一个可见的未来。
后来我才知道,那杆打出噪音的机械就是陆川补胎的灵魂,或称资本,学名叫做工业级大扭力气动扳手,而更加通俗易懂的名称叫做风炮。
陆川补胎就是风炮补胎,但你不能说所有的风炮补胎都是陆川补胎,源头不一样,这就和爸爸的爷爷不能是哥哥一个道理。
陆川人是发明风炮补胎的祖宗。
其他的顶多算是同一个名份之下的旁门师弟。内核有很大区分。
即使一家补胎店明面上叫了其他的名字,干起活来的时候,老板也要跟你强调他的陆川身份,这就像玄奘出使西域,一路上都在跟别人说他来自大唐,是一种可以明说的骄傲。
在实操层面,普通的风炮补胎和陆川补胎其实也有所区分。来路不同。
陆川人从小和轮胎玩到大,小时候出门就是大车,回家就是风炮,耳濡目染,出生时都是楼下小叔打风炮干出的响声当胎教音乐,看轮胎比看标语还亲。
这就提供了一种专业素质培养的必要环境,是原生环境,是传承,也是一种有据可依的浪漫。
放在早几年前,你车坏了,打个电话,听筒对面传来一口陆川口音,你就知道自己肯定有救,这就是专业带来的安稳。
在那个生机勃发的年代,整个国土的发展都无比依赖着路上奔跑的四轮汽车,依赖汽车就等于依赖车轮,依赖车轮你就免不了要依赖那些能够给车轮带来保障的人。
陆川补胎即是这样的,他们有地利也有人和。
80年代,曾经的重工业发展为广西陆川县带去了采石工业和相关设备,当地人勤劳致富,就工打工,没用多久就派生出了诸多开着重卡走南闯北的陆川人。鼎盛时期,基本上全国跑的货车当中,有近一半都是陆川人,这就是一种机遇。
陆川人喜欢开大车,在修大车这门手艺上触类旁通也是一种必然。
作为大车最易损的轮胎部位,陆川人自然也就会慢慢手拿把掐。结合当地采石场的攻关技术,风炮扳手的诞生也就水到渠成。
曾几何时,有陆川补胎的地方基本上就鲜有其他补胎店的生存空间。这就像很少有旁门左道的格斗培训会把教室开在少林寺旁边,这就是市场的选择效应。良币驱逐劣币。
对于老一辈的陆川人来说,陆川这两个字所承载的意义是极富骄傲性质的。
因为他们明白,如果没有他们,那这些地区的发展或许就会慢上那么几分。而走出来的每一个陆川人,曾经也都用真本事把自己家乡的名号打出过名堂。进而,也就让陆川与补胎成为了一种深度绑定的仪态。
“我不用告诉你我的办法,我只用告诉你我的来历。”。这就是一种陆川人的自信。
只是后来随着时代的发展,风炮不再成为陆川的产业壁垒。
走出来的陆川人也开始慢慢被更快、更强的新兴技术给更替。也随着城市的进一步更新,这类工人阶级的门店也开始逐步退潮到郊野一带。
对于现在崭新的Z代年轻人来说,或许他们也从未知道自己生活的城市还曾有过这类直接把地名作为招牌的门店。
但,与其说陆川补胎是一个渐渐濒危的行业,不如说,那是一位背影发光的伟人,肩上扛住的是整个时代跨越时的轮毂。
再后来,我就再也没有开过汽车。
这倒不是因为现在补胎的行业少了,主要是我的收入已经无法负担我在奥拓上的潇洒。
所以在另一个清晨,我卖掉了我的奥拓。去到了另一个朋友的店里,他也叫陆川,他也补胎。只是不同的地方在于,他毕业于一个高等院校的导演专业,补胎时,很讲究自己的构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