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联网的“法外之地”，只剩虎扑了

作者|谢明宏

东风夜放花千树，虎扑评分铺满路。

评分虽然简单粗暴，但无疑仍是我们认识、处理复杂世界最便利的方式。在中文互联网，豆瓣让评分深入人心，虎扑则将其广泛应用：女神评分，明星评分，高校评分，狗狗评分，城市评分，就没有不能评的。

用豆瓣的标准，清华大学这种“5分电影”基本上是不太好看的爆米花片。至于它为什么在虎扑评分不高，很明显是杨笠说的“不喜欢”。虎扑恶评Top1——感觉学校一般，我周围都没有多少人上这个学校。Top2和Top3的评分更是捧哏的巅峰水准，一个说“他们都不上，那我也不上”，另一个说“你不上，我也不上了”，没有一个字砸在地上。

德云社招新应该蹲点虎扑，说不定下一个相声皇后就在这筐损嘴里。至于城市评分，一线城市讨论房价，二三线城市评价宜居程度，四线城市就是真情实感地谁人不说家乡好了。

狗狗风评也岌岌可危。喜吠且爆棚主人不爱牵绳的泰迪，评分2.7，属于狗中《逐梦演艺圈》。中华田园犬则承载了童年回忆，以9.9的评分成为狗中《肖申克的救赎》。评论区诗意盎然，“窄窄的长长的过道两旁，老房子生起炊烟”、“看到这种狗，就是回老家见爷爷奶奶的时节”、“吃苦耐劳，跟那些妖艳的小布尔乔亚狗有天壤之别”……

事事要打分，虎扑也算将赛事精神贯彻到底。而作为正确的“法外之地”，在日益无聊、审慎的网络话语里，虎扑确实能提供几分新鲜感。

在这里，永远有意想不到的下沉评论和真实人间。由于来虎扑也没钱赚，也就没有自媒体或水军肯白费力气。群众自发的舆评与主流互联网由KOL引导的意见相比，更多了几分村口巷尾的亲切随机。虎扑老矣，但它能给娱乐圈的启示，还比我们想象中多。

谁的风评被害？

最应该被控评的地方，是虎扑。那些基本未经筛选的意见，让人虎躯一震的同时也心领神会。其实，类似意见恐怕大家在生活里都听过很多，上网却不敢发表了——除非是在虎扑。

JRS对于TOP2的区别对待，硬糖君是万万没想到的。清华大学5分，在北京大学8.6分的对比下令人咋舌。群众也有抱不平的，“好歹清华北大同等待遇吧，一到清华就美国人才培养基地，怎么到北大这边没有了？”更有闹事的，在评分区振臂一呼“立足燕园，解放清华”。

当然，更多学校热评在比拼创意和玩梗。中国科学院大学，被尊称为“殿堂级双非”。北京师范大学，热评看似为名人鸣不平实际骂很脏，“你知道的，霍金来这里都得走上楼梯。”

有的评论则带着某种社会观察视角，寥寥数语令人遐想连篇。如北京外国语大学，热评“学校里直男不多，嘿！您猜怎么着，隔壁就是北理。”这是悄摸搞联姻？

2.7分的四川大学，相当于狗狗评分里的泰迪了。被央视点名骂了几分钟，连自家人都不维护了。最有寓言意味的热评是这么写的：“接上级通知，所有班级学生下载虎扑给予四川大学五星评价并提交截图，于周日19：00前收齐，未完成者给予班级量化扣分。”如果是假的，那么它很像真的。如果是真的，这很川大。

山东大学还没有走出“给男留学生配三名女陪读”的新闻影响，评分4.4。“作为山东人，我都觉得羞耻，让中国女人去给黑奴陪读？”“坦桑尼亚大学”“我晒得比较黑，请问去这个大学会有人歧视我吗？”这样的风向并不难理解，一来山东是传统父权强大的地方，二来虎扑是互联网直男话语汇集的地方，三来性别和种族本来就是敏感话题，三重buff叠加，可想而知。港真，除了世界史教材里的南北，硬糖君好多年没听到黑奴这个词了。来虎扑观摩学习，真需要百毒不侵。

某些热评里，还能顺藤摸瓜盘出不少地方的经济版图，给人的启示就像那篇流传甚广的博士论文《中县干部》。比如河南的商丘学院，热评第一简直是痛斥。“春来家族商丘地头蛇，狠狠吸学生血。”又比如江苏的西交利物浦大学，被戏称为“全中国最大的留学中介”。湖北的荆州学院，“交了钱，Giao哥都能来。”嗐，小阿giao风评被害。

最流行的评论格式是东南大学的，“人文关怀毫无六朝余韵，行政管理颇具蒋匪遗风。”额滴天菩萨，这也是可以类比的吗？看看人家培养出教员的湖南第一师范，只霸气道“一万年来，一人而已”。

经纪公司应该下载虎扑

每个明星工作室或经纪人团队都应该下载虎扑。但千万不要给自家艺人看，恐不利于身心健康。那种毫不掩饰的好恶倾向和语言艺术，就像我们评价老死不相往来的前任一样。

尽管嘴损，但虎扑依然“爱男”。全网被嘲失去万人迷系统的杨洋，到了虎扑竟然还存有一方温暖的港湾。“起码不是那种吸毒嫖娼偷税漏税的劣迹艺人，只是业务能力差点。”

与虎扑直男大战过的蔡徐坤，在无人在意的塌房事件后，仍然在虎扑保有最后的流量。硬糖君敢说，虎扑直男对蔡徐坤作品的了解程度，远超路人粉直逼真爱粉，属于黑久了之后带有心理补偿机制的特殊怜爱。在《只因你太美》的虎扑评论区，JRS试图为蔡徐坤的鬼畜圈地位盖棺定论——神中神，一鸡之力引领华语乐坛鬼畜时代大变革，现代流行音乐的goat。

曾经，我们对虎扑与蔡徐坤的大战下过论断，“直男排斥蔡徐坤的本质，是因为他的男性气质并未经过男性群体的内部认同。”（《从蔡徐坤到丁真，中国女权在2020年的一次标志性胜利》）现在回头看，其实当时还忽略了蔡徐坤、篮球、说唱、公鸡的符号属性。

在泛直男圈层的内部，基尼太美梗已经成为一种不需要知道来源的性别共识。豆瓣、知乎、小红书都常有女网友吐槽男友莫名其妙发蔡徐坤的表情包，感觉很low很尬黑。但事实上，她的男友大概率压根不了解蔡徐坤，只是无意识玩梗。

某天，当蔡徐坤失去大部分直女粉丝“门前冷落鞍马稀”时，他还会以符号的形式被直男们记住很多年。

男流量如何获得直男好感，理想模板是鹿晗（《虎扑流量媾和史》）。

真的懂足球，符合运动属性。巅峰时宣布恋情，符合直男担当熟悉感。悄悄捐球场，给人一种实干印象。9.6的虎扑评分，感觉热恋期的关晓彤都不会给这么高。

而虎扑对上升期男艺人的恶评，“雄竞”味道就很重了。丁程鑫虎扑评分2.2，热评直接质疑“这放的图片男的女的。”马嘉祺最低时2.0，热评“慈禧2.1，你2.0，什么成分不多说。”刘耀文的恶评更是深谙拉踩之道。

为什么会产生具有霸凌羞辱性质的评论，钱钟书早就解释过，“比我们年轻得不多的后生，这种人只会惹我们的厌恨以至于嫉忌……譬如一个近三十的女人，对于十岁女孩子的相貌，还肯说好，对于二十三四岁的少女们，就批判得不留情面了。”

互联网的“本我”

在微博，你到的时候就已经是控评后了。在豆瓣，你刚分享的帖子就被删了。在小红书，可以乱说发疯但没人围观。短视频当然不乏锐评，但也是缺乏广场效应。

像虎扑这样内部意见统一又无人问津的社区，简直是下沉意见的发表天堂。正所谓，跳出控评外，不在主流中。它呈现的趣味，硬糖君不想定义为“恶趣味”，而是一种现实存在却常常羞于展示的世俗性。

和高圆圆、贾静雯、刘亦菲等前几届虎扑女神冠军相比，今年围棋主播战鹰的夺冠，正展示了某一类用户的现实需要：“你投给明星，明星没啥反应。你投给战鹰，就能在直播间看她发癫。”“战鹰代表了一种立竿见影的情绪反馈，消除了直男和女神的心理距离。

在城市评分里，也能窥见群众住房需求与房价的刚性矛盾。在主流互联网，我们评价一座城市往往说什么松弛感、美食荒漠、包容度这些比较务虚的指标。在虎扑，用户直指“评分的两极分化代表阶层的两极分化”。“北京人都挺不错的，但是努力三辈子也买不起房”、“杭州的工作，双休犯法”、“衡水中学祸害了90、00、10三代学生”……

从住房到工作再到教育，这些实实在在的需求吐槽，放到其他地方往往会被故宫的猫打架、西湖醋鱼吃哕了、百日誓师发言女生被网暴等新闻掩盖。不是我们没有这些人生大事乃至鸡毛蒜皮的意见，而是互联网的舆论滤镜天然过滤了它们。

掌握着“设置议题”权力的媒体和自媒体们，总想说一些精致的、时髦的、深刻的，却忘了真正的七情六欲和花花世界本就是粗糙的、落后的、肤浅的。

下沉意见，过去是被过滤的。而且发表它们，往往需要勇气。在短视频，明明想说马嘉祺唱歌难听，却留下一句“在友军到来之前，我不会说一个字。”我们究竟是被什么控制了呢，以至于在网上发言要比现实中更加小心翼翼，这是二十年间互联网最大的变化。

阿尔伯特·科恩认为，“每个人的行为都是试图解决自己在社会中遭遇的各类麻烦问题。”虎扑种种暴论大概也是如此，人们试图在自我矮化和矮化他者的过程中，实现对现实困境的某种解释和情绪宣泄。

而虎扑社群提供了一种亚文化内部的安全感。有JRS表示，“微博抨击虎扑直男那会儿，我反正是从不在现实中说自己玩虎扑，不然可能会给女生留下不好的印象。”也就是说，在女生眼里尊重女性有教养的男朋友，上虎扑的时候可能是另外一种模样。

针对高校评分的争议，虎扑回应“会根据情节做删除和封禁处理。”深感这并不是什么好消息，当一种互联网舆论机制统一所有社区时，我们又该在哪里释放本我？

不说了，趁着没整改，硬糖君先去发表几条恶评暗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