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奥诺拉·卡林顿
Leonora Carrington
墨西哥天才艺术家莉奥诺亚·卡林顿,被称为“超现实主义最后的幸存者”,她以天马行空的笔触解放被缚的想象,创造了无法无天的疯狂黑童话。
今天分享的是卡林顿的短篇《快乐尸体故事》。年轻人骑着一具快乐尸体在路上飞奔去寻找爱人,途中快乐尸体向年轻人讲述自己父亲的故事,原来尸体也有自己爱与黑暗的秘密——
本文摘选自莉奥诺·卡林顿《椭圆女士》,经出版社授权推送。配图为卡林顿本人的画。
快乐尸体故事
文 | 莉奥诺拉·卡林顿
《绿茶》,1942
肤白的女孩斑驳的母马
树林里的雄鹿和蕨草。
荆棘上缠着一簇黑发
她走得这么快
如今已不见踪影。
年轻人穿着紫色和金色的衣服,戴着金色假发,拿着一台点唱机,发了一通脾气,倒在青苔小丘上,泪眼婆娑。
“她一直没有回来。”他喊道。
“多愁善感是疲劳的表现。”快乐尸体说。它浑身灰扑扑的,在节瘤丛生的榆树上晃来晃去,那棵树好似一只蜂窝。
“不管怎样,”年轻人尖叫道,“我一定要去找她,因为我爱上她了。”
快乐尸体笑了。“你是说,你那条秘密的线缠上了一个飞奔的少女。这条线越拉越细,是罪恶的浪费,是悲哀的欲望。”
年轻人的假发掉了下来,露出一颗覆满黑色硬毛的头骨。
“不过,”快乐尸体继续说,“如果你能抓住我,骑在我背上,我也许能带你找到这个女人。”
“驾!”年轻人大喊,抓住尸体。尸体却化为灰烬,闪现在摇莓丛的另一边。
“没那么容易。”
他们绕着摇莓丛跑了一圈又一圈,随着年轻人越来越接近,尸体反而变得越来越笨拙,直到年轻人跳到它背上。快乐尸体一跺脚,他们便一起跑远了。
《乌鸦捕手》,2002
他们匆忙穿过树林,却被荆棘抓住。大斯科特——一只讨厌的黑白猎狗,不断冲向尸体脚下,闹个不停。这只癞皮狗潜伏在快乐尸体常常出没的地方,毕竟在这种情境下,很难称之为“居住”。
狗和快乐尸体一样难闻,几乎分辨不出谁是谁。它们只是看着不一样而已。
尸体身上满是窟窿和凹痕,因此可以用身体的任何部位说话。“现在,”尸体用后脑勺说,“我来给你讲个故事。”
年轻人重重了一声,像是濒死时发出的喉音。他心事重重,听不进去故事。
不管怎样,故事开始了。想象一下,后脑勺上的一个洞直接对着你的脸讲故事,还带着难闻的“口气”:这必定让敏感的年轻人备感困扰。
然而,改变不了的,只能忍。
“这个故事,”快乐尸体说,“是关于我父亲的。”他们把自己从毒藤的枝蔓中解救出来,同时故事继续着:
“我父亲是个和其他人完全一样的人,于是他不得不在外套上戴一枚巨大的徽章,才能不被错认成别人。他和任何一个人都没区别,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他需要不停努力,才能赢得别人的注意。
这很累,而且他从不睡觉,因为他要不断参加宴会、集市、会议、座谈会、讨论、董事会、赛马比赛,甚至还有只吃肉的肉食会。
《烛台大人的晚餐》,1938
他永远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超过一分钟,因为如果他不是一副忙碌的样子,就担心有人会觉得没人需要他。
所以他不认识任何人。
真正忙起来和与人交往总是相互冲突的,‘生意’意味着无论你身在何处,都需要马上动身去其他地方。这个可怜的男人,明明还算年轻,却把自己搞成了一具残骸。”
一块大黑布一般的东西笨重地飞过,说:“举起手来,异。”
“那是什么?”年轻人问,警觉起来。快乐尸体用头上的洞微笑着说:“那是迪克·特平,曾经是个拦路强盗,一直是个幽灵。他要去鬼魂制造机那儿。”
“鬼魂制造机?”
“对,鬼魂制造机是一种自动制造鬼魂的机器。随着我们越来越接近地狱,这种机器也会越来越多,就像连锁店似的。”
年轻人此时已惊恐万分,嘴唇周围发青,惊慌失措,不敢开口。
《Ab Eo Quod》,1956
“说回我父亲,”尸体继续,“他最终成为一家公司的高管。这意味着,他用大量法律文件去处决别人,证明他们欠了他很多钱,可那些人根本没钱。‘公司’实际上制造毫无用处的物品,但人们依然蠢到去为此花钱。公司越稳固,就越需要无意义的言论,以防任何人注意到整个生意的体系有多么不可靠。有时候,这些公司实际上什么也不卖,却能赚很多钱,比如‘人寿保险’,就是把暴力而痛苦的死亡伪装成宽慰而有用的事情。”
“后来你父亲怎么样了?”年轻人问,主要是想在这越来越恐怖的旅程中听到自己的声音,以谋求某种安慰。
树林里现在闪现着各种幻影:野兽;垃圾桶里溢出腐烂的实体;树叶毫无秩序地相互追逐,无法保持恒定不变的形态;草就像是成精的意大利面条;还有一些无名的真空,触发着不快乐或灾难性的事件。
“我父亲在打电话时心脏病发作,他当然下了地狱。如今他在电话地狱,里面每个人的嘴唇或耳朵上都黏着这些设备,痛苦极了。
我父亲要和他的电话相伴九千九百九十亿个永恒,才能摆脱折磨。之后他甚至可能成为圣人。在成长为真正的独立存在体之前,每个人都要先下地狱,如果不小心,一切还得从头再来。”
《玛雅人的奇幻世界》,1963
“也就是说,你父亲真的在地狱?”年轻人问,“而且你为什么从没提起过你母亲?”
尸体在这里停顿了一下。树木变得更加稀疏,能看见远处有一片沙漠。
“我母亲因为无聊了。我父亲太忙,所以她没人可以说话。她吃了又吃,然后把自己关进冰箱,寒冷和窒息带她走向死亡。她也下了地狱,不过是在冰箱地狱,一直不停地吃东西。我写了一首诗来悼念她:
当父亲的面孔变得难以忍受
母亲走进冰箱之境,
爸爸,我说,我好难过
妈妈已经完全疯了。”
眼泪从年轻人的脸上滑落。“整个故事太可怕了。更糟糕的是,我可怜的母亲也是的,用了一把机枪。”
快乐尸体突然停下,把年轻人甩到地上,说:“傻孩子,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就是你妈妈啊。如果我只是个陌生人,怎么会把你带到地狱附近来呢?”
《女巨人》,1950
“妈咪?”年轻人说道,剧烈地颤抖着,“原谅我。”
“你以前总是就着草莓果酱三明治喝茶。”
他们一时沉浸在草莓果酱三明治的回忆中。过了一会儿,快乐尸体说:
“现在你最好还是回去吧,你已经忘了那个骑着斑驳母马的肤白女孩了,就像每个去往地狱的人都会遗忘一样。”
“你必须记住,而为了记住,你必须再回来,独自一人。”
为了让男孩找到回去的路,她把他的腿绑在那只长着黑色长毛的癞皮狗大斯科特身上。他们离开了。希望他们顺利找到回去的路。
快乐尸体化为灰烬,心满意足地笑着,回到了树上。
《自画像:黎明马的灵感》,2002
本文节选自
《椭圆女士》
作者:[墨] 莉奥诺拉·卡林顿
译者:郁梦非 / 李思璟 / 郑楠
出版社: 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出版年:202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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