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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假期后,我爱上了漫游式旅行

2023-10-08 17:13:07来源:
导读每逢十一长假,旅行都是一个无法避开的话题,假期中永远会有某处大堵的新闻,收假之后,大家也都沉浸在对于旅游的意犹未尽中。人人都爱旅游...

十一假期后,我爱上了漫游式旅行


每逢十一长假,旅行都是一个无法避开的话题,假期中永远会有某处大堵的新闻,收假之后,大家也都沉浸在对于旅游的意犹未尽中。人人都爱旅游,然而,人们却容易错误地使用了“旅行”这个词,且无意去区分二者之间的区别。

在随笔集《身体和灵魂都在路上》中,复旦大学教授梁永安说,旅行者不是旅游者,不是游山玩水的旁观者。旅行者是人类的观察者,走过阴晴风雨,遍阅人间悲欢,既在其中,又在其外。

旁观者是疏离的,有一种纯属路过,对所到之处的人与物其实并不关心和在意的意思。游山玩水的旁观者,重点在他自己,而不是旅程的目的地。而观察者的状态,是“亲历其中”,以一种打开自我的姿态,去到陌生的地方。

过去的十几年间,梁永安教授时常端着一个单反相机,也行走,也拍摄,也提问,也思考,写下一些随笔文章,娓娓道来他在旅程中观察到的细节,生发出的联想。读起来舒适、平和,让人可以静下内心,像是也跟着一起在慢慢行走和闲聊一样。

下文摘自《身体和灵魂都在路上》,小标题为编者所拟,经出版社授权发布。


01.

人与人的区别,归根结底是成长的差异

车行在内环线上,离地六米,两边有的路段在进行智能化改造,护墙灰白闪亮。

内环线是1993年9月通车的。通车的那一天,和海南来的朋友一起,开着私家车,从杨浦大桥一口气跑到南浦大桥,将近三十公里,跑了三十五分钟。大家特别高兴,因为我们是内环建成之后跑了全程的第一辆车子。

然而内环线开通不久,马上就发现太窄了,双向四车道,车辆很快拥挤起来。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因为内环线的建设经费只有六十亿元,不能支付那么多的费,当时内环线两边有很多棚户简屋,人口密度特别大,搬迁一户人家,代价不小。若是有钱,一步建成双向六车道的话,那就宽敞得多。

十来年前准备改造内环线,路两边各加宽三米。技术上没问题,但还是要进行一些。建设经费是有的,但是评估了整个项目之后,据说有个结论:过程中会有一些,特别是当时的房价已经很高了,那么有一些户的要求也会很高,可能跟政策所能达到的补偿不一样。这就会发生一些难以预料的问题,于是作罢。

十一假期后,我爱上了漫游式旅行

在日本中部的岐阜,漫天大雪,一个姑娘下了火车,迎着风雪孤身前行。


所以,这条内环线现在还是容易拥堵,上下班高峰时段车速很慢。这条路承担了上海市区地面交通百分之四十的流量,若是不堵,那倒很奇怪了。

上海中环线2015年全面建成。这条建设周期长达十五年的高架路双向八车道,在当时颇有前瞻性,做了预先的宽打宽算,刚建成的时候车辆不多,特别宽阔,但后来车流满满,充分证明了设计者的远见。这个世界上有一个规律:越是富裕,做事情就越优质,因为可以为未来做比较充分的投入;越是穷就越紧打紧算,后面的阶段要发展了,处境就比较窘迫,甚至花钱更多。比如说中环线和延安西路的立交,当时为了省钱,缓建了一个匝道。通车之后发现这个匝道特别重要,几年后续建,竟然多花了好几倍的钱。

所有的短见都会付出巨大的代价,经济建设如此,人生更如此。很多小户收入有限,只能为当下的生存精打细算,没有投资未来的能力。什么是面向未来?核心是人文精神、公民意识的培养。人与其他灵长类动物的最大区别,是人有后天发展的潜力。人生不仅仅是衣食住行,还有文化内质的不断生长。人与人的区别,归根结底是成长的差异。现代人面临的是阔大而复杂的社会,油盐柴米的小思维,根本不足以认识世界、投入时代、表达自我、实现价值。二百万年前,人类在起步阶段就呈现出进化的基本要素:工具、技术、语言。转化到现代社会,是知识、专业、交流。尤其是交流,需要大量吸收哲学、历史、文学、艺术知识,需要丰富的阅历和开阔的人类视野。不然,在全球化的时代,只能固守着自己脆弱的“确定性”,美化孤陋的小生活,掉入井蛙的狭隘。

巴黎地铁站中,身穿鲜红旗袍的女子挥动双手,带着中国功夫的咄咄气势。

巴黎地铁站中,身穿鲜红旗袍的女子挥动双手,带着中国功夫的咄咄气势。

法国文化社会学家布迪厄指出一个问题:社会不同阶层最大的差别,是“文化财富”的差距。孩子继承的往往是父母一辈的文化资源。为什么我们现在反对阶层固化?因为这虽然公平(多劳多得,或多能多得),但不平等(同样努力,却不同得到)。这当然是一个需要两边平衡的问题,为此,社会发展中要努力创造条件,给下层更多的学习机会,更低价甚至免费的文化资源,尽量给广大的人民发展机会。在国外的时候,经常看到美术馆有固定的免费时间。例如,波士顿美术馆每周三晚上都是免费时间;日本有的水果摊专门有低价果篮,比常价便宜一半多,照顾低收入人群。让底层有一定的能力投入文化学习、文化消费,这对一个国家来说,何尝不是一种长远的建设?

这都是不容易的事儿。根据北京师范大学的调查,我国有六亿人的每月人均可支配收入不足一千二百元,生存压力非常大。然而,越是艰难,越需要高瞻远瞩,需要更远大的眼光,把文化艺术投资放到第一位,这才是越来越宽广的人生之路,才是青年的未来。

02.

老百姓不想那么多

昨夜8点多到达北京南站,乘滴滴专车去三元桥的酒店。-9℃的寒冷,让首都的夜色晶莹清澈,从车里看出去,远处的霓虹楼影重重叠叠,一直到天边。

开滴滴专车的是个三十多岁的青年,面色清秀,眼睛里透着一股灵气,一看就不是北京本地人。车上聊起来,原来他是重庆下面一个乡镇的,2006年来到北京,先是做建筑工地上的电工,这几年开专车。他说再干两年,就回重庆老家。

“北京的日子有什么好啊,看到的人都在赶路,匆匆忙忙,生活太紧张。年轻的时候来打拼一下,见见世面,差不多了还是回家乡。不说别的,家乡的菜就比北京好吃得多,我们重庆那边特别会做吃的,食材又多又便宜。北京这里,什么菜都没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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柬埔寨金边,王宫前的几个僧侣身着红衣,格外耀眼。


他姓匡,高中没毕业就去深圳、广州打工,十多年前来北京后,认识了一个陕西汉中好姑娘,一点儿也不作。恋爱谈得顺风顺水,于是安顿下来,结婚生子,女儿三岁了。原来孩子上幼儿园是个大问题,现在北京开办了一些公私合营的幼儿园,每个月交一千七百元,比北京本地人多交七百左右,总算有了依托。

“我们这一代和上一代不一样,上一代是国家包下来,大家也把国家看作第一位。我们这一代什么都靠自己,所以处处要为自己考虑。相比起来,上一代太不容易,改革开放到处都是看不见的前景,他们硬是打通了那么多路,国家现在有了模样。我们这一代也有很多难处,但比起上一代还是好多了。”他边说边感叹,虽然笑着,面容却渐渐有些严肃。

中国老百姓的本色十分朴实,只要心里没有等级社会那一套封建味儿,谈起来特别温暖。他问我从哪儿来,干什么。知道我是大学老师,他说大学老师水平都很高,可惜自己没有多读些书,时代发展太快,知识跟不上。我说,各有各的活法,大学老师也很容易踏空,封闭在小圈子里,和社会需要脱节。他一听笑了,说老百姓不想那么多,有活儿干,全心全意把娃儿带大就行。

“下一代的生活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五年以后的事儿就看不清楚了。”他摇摇头,“其实回到家乡的感觉也不是很好,我们这一代基本上都出来打工了,不出来的都是家里有背景、有资源的人。每年春节回到乡里,小伙伴见了面,都不是很亲热,大家在四面八方干活儿,联系很少,没有多少感情。父母那一代完全不一样,从小一起长大,有事儿互相商量、互相帮助,亲得很。他们是最后一代农村人了,我们这一代到处跑。”

听了很感慨,这是个很淳朴又很丰富的年轻人,不是历史学家,却能从最直接的感受概括几十年的变迁。社会底层最宽阔,蕴藏着智慧和善良。这让我想起钟扬,作为一位一流科学家,他并不向往上流的生活,啃着干饼,穿着二十六元钱的牛仔裤,奔波在西藏高原的牧民和山林中。吸引他的不仅仅是科学事业,更有普通百姓诚朴的笑容。

从喀什到库尔勒的火车,经过新疆阿克苏,视野中裸的山体。

从喀什到库尔勒的火车,经过新疆阿克苏,视野中裸的山体。

早晨被窗外的阳光照醒,北京的天好蓝,三环车水马龙。很快出发去“一席”总部。去年7月5日,钟扬在一席演讲,全面回顾了自己在西藏寻找种子的历程。要和一席的编辑细细聊,把这次重要演讲的前前后后记录下来,也是对钟扬的最好纪念。接下来我还要奔赴南京、合肥,一路访谈。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做如此全面的细察,对比起来,深深感觉到差距与推力。人生并不复杂,百分百地投入一件自己喜欢、又有时代价值的事,就很完美。然而,在风云变幻的快变社会里,又有多少人能做到呢?

03.

现在社会,读书多才能走得通

昨天醒来,窗外的青山阳光缕缕,河水一道道绿波,天透晴了。一群白鹭从半山飞过,越来越远,隐入山林。

邻居家的几个孩子在玩儿滑板车,每家门前都有块儿水泥地,正是孩子们戏耍的小天地。有两个滑板车,有一个轮子掉了,没法用,几个孩子抢一个车,好热闹。

婉清的外婆坐在藤铁靠椅上,看着孩子们奔来奔去,满脸笑容。她住的地方离女儿很近,经常过来。前一天去她家的老屋坐了坐,一座有天井的完整院落,斜阳悠悠地照进去。猪圈里传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走近看,两头大肥猪摇头晃脑凑过来,目光很好奇。院旁的水沟里,一群黑头白羽的鸭子游来游去,见生人来也毫不在意,只顾往水里找东西吃。

外婆说:“现在的日子,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感觉很幸福了。”

这话听起来很简单,回味一下,又感觉每个字都浸透着生活的甘苦。昨天午饭后,坐在餐桌边,和外婆聊了很久,想知道她过去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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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宫城海岸,海面静谧深幽,2011年这里爆发了大海啸。


外婆其实年龄不大,今年才六十三岁,但劳动的年头却很长,十二岁就到矿山挑石灰石。每天挑起的担子很重,得到的不过几毛钱,但对那时的农民来说,也是急需的收入。除了挑担,还要插秧、种地,干各种杂活儿,就是没有上学。那时候的当地乡村重男轻女,男孩子无论如何要保障读书,女孩子进学校的寥寥无几。姑娘十岁就要出嫁,外婆正好是十八岁结的婚。

“原来认识男方吗?”。

外婆说:“不认识,叔父介绍的。”

“那婚前见过面吗?”

“见过一面,叔父领着来的,小伙子的爸爸也来了。”外婆说,“我们这里风俗,男方的妈妈不能来,来了给人的感觉很强势,好像未来的婆婆什么都要做主。”

外婆就这样简单地出嫁了,嫁的村子生活比娘家苦很多,挑水都要跑十几里地。种的粮食很大一部分要交给国家,自己不够吃,还要到山上挖果根。吃肉就更少了,每一家杀猪,都要写报告,政府批准了才能杀。杀了以后,政府规定一部分要卖给村里的农民,常常是一个人半两,一家人分到几两。缺食少肉之外,还缺穿的。每个人每年十二尺布票,布幅很窄,只能做两条裤子。最头痛的事情是嫁女儿,做被套、床单,做新衣,需要好多布,布票根本不够用。这时候只能向亲戚朋友借,以后一年年还。

外婆只会说闽南话,能听懂一点儿普通话,和她聊天儿,要靠婉清翻译。外婆讲着讲着,婉清有些不明白,说外婆提到有种新布料出来以后,布幅增加了,每年可以做的衣服多了一些。我马上想到“的确良”,那是一种化纤布料,20世纪70年代国家引进国外成套设备大量生产。外婆听我一说,马上点头,对婉清说:“还是他清楚。”

外婆一家人1979年从远山搬来了剑斗镇,正好赶上了改革开放,土地分包给各家各户,按人口分配。外婆那时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婉清的妈妈是老大。后来又生了小儿子,土地并没有增加,每家都这样,第一次分包之后,再也没有变动。

“分包好不好呢?”我问。“好!”外婆毫不迟疑,“分包好,自由了,人可以自己决定怎么劳动。以前都要生产队队长派活儿,有人不喜欢队长的指派,在田里和队长吵架。

”像外婆这一代人,艰辛而坚韧,小日子与大时代风雨交融,汇成大河滔滔。

我问外婆:“婉清妈妈结婚,是您做主的吗?”

外婆笑了:“是她自己找的,在工厂干活儿时认识的。她结婚时十九岁,女婿二十岁。”

“婉清现在和您过得不一样,和她妈妈过得也不一样,到复旦读大学,又读研究生,您觉得好不好啊?”

外婆大声说:“好!现在社会,读书多才能走得通,多读书好!”

三个人互相看看,都笑起来。

04.

清水寺的死与生

来京都的新干线上,冬日高照,积雪皑皑的富士山在车窗中缓缓转动,直到消失在群山之外。

京都被称为“日本的心”,寺院、神社、园林、宫阙、山林……还有历代遗留下的种种传说,把一座大城化为一首绵绵不绝的诗,每一处都是咏叹。在无数的胜境中,每次到京都首先探访的都是清水寺。

只因为芥川龙之介的《竹林中》。的第二节是“到清水寺来忏悔的女人”。这女人被强盗侮辱之后,看到丈夫轻蔑的眼神,“一下子便昏过去了”。待她清醒过来,已经变了一个人,捡起地上的小刀,对丈夫说:“我现在要你这条命,我也马上跟你一起死。”杀死丈夫后,她“试了各式各样的死法”,却“没有死成”,只好来到清水寺,面对观音菩萨,悲切地叩问:“我已失身于强盗,我不知我将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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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日光东照宫,德川家康的墓地。


第一次读《竹林中》,还以为清水寺是个山脚小庙,这女人走投无路,随便找了个佛乱投医。2002年秋来到清水寺,只见山色苍翠,清泉长流,二十余米高的炬木撑起开阔的清水木台。木台上有宽阔的千手观音殿,参拜者川流不息。惊讶之余才明白,那杀了丈夫的女人是多么无助,在惶惶中奔到清水寺,在最著名的神殿里寻求出路。《竹林中》的每个人物都身处生死之变,只有这女人,生不得也死不得,处于无穷无尽不能自主的坠落中。芥川对女性命运的深度透视,看到了分裂与绝望、自怜与自虐,更看到了柔弱中深藏的复杂与报复力。女性比男性复杂得多,复杂到难以自明,连芥川也看不到底,只能把她交给神。在庄严的观音雕像前,很多男女在祈愿,然而我视而不见,只看到一个苍茫的女子身影,在悲切地诉说。渐渐地,隐约发现芥川写的不是一个女性,而是用女性的复杂涵盖男性,写出了一个化身,融合了所有的人,也代表了所有的人生。

清水寺建在音羽山上,已经有一千二百多年的历史。寺中有一道小瀑布,分为三股清流,哗哗飞落。日本人说三股流水分别代表长寿、智慧和健康,被誉为“日本第一泉”,渴望举勺喝水的来客络绎不绝。有人流就有商机,清水寺前的老街三年坂、二年坂店铺林立,五颜六色的游客波澜起伏,终年不散。芥川之所以让《竹林中》的女人到清水寺哀告,也不是没有缘由,很多快生孩子的女人沿着三年坂的坡道来清水寺,祈求母子平安,三年坂因此也被称为“安产坂”。不过要生孩子的女人来祈祷生,竹林中的女人来询问死,清水寺的千手观音,如何度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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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濑户内海大桥,连接日本本州与四国岛。


一天下来,走了清水寺、三十三间堂。夜色中走到四条河源町,在一家书店静心翻看。无意中看到《周刊朝日》的增刊,是纪念电影女星原节子的专号,为之一叹,买了一本。不知不觉又走过鸭川上的桥,来到了祗园,看到八坂神社。八坂神社后面不远就是清水寺,忽然涌出一片心意,很想在夜里再走一遍二年坂、三年坂,9点多的石道上,依然会有不倦的游人吧?于是,就在这清凉的月色中,走过一个个屋影,绕过高耸的木塔,踏过一道道石阶,悠长的老街上,毫无声息。偶尔看到几个身影,那是默默的摄影人在悄悄地取景,摄取黑色中的几丝轮廓。冬末之夜的清水寺如此静谧,那关闭的寺门里,唯有飞泉还在奔涌。芥川早已远去,只留下那长夜中的女人,沉淀着浮世的欲望……

本文节选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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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和灵魂都在路上》

《身体和灵魂都在路上》

作者: 梁永安

出版社:太白文艺出版社

出品方:果麦文化

出版年:202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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