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尔马罕的儿媳妇是我们这一带最最出众的两三个漂亮女人之一。
她有着猫一样紧凑明艳的容颜,目光像猫一般抓人。举止也像只猫,敏捷优雅,无声无息。常年粗重的劳动和寒酸的衣着似乎一点也没有磨损到她的青春的灵气,反倒滋生出一股子说不出的鲜鲜的野气。虽然她修长匀称的手指总是那么粗糙,布满了伤痕。而脚上趿的那双还没来得及换下来的、劳动时才穿的破球鞋破得脚趾头都顶出来了两个。鞋后跟也快要磨穿了。
库尔马罕的儿子也是一个俊美的年轻人。但每当和妻子站到一起,就会很奇怪地逊色截子。
我们实在没法拒绝这三只鸡和她那因年轻而放肆的要求。但是我们要鸡干什么?但是我们还是要了。
“家里鸡少了公公看不出来吗?”
“看不出来。”
“家里鸡很多吗?”
“多得很。”
“五十只?一百只?”
“七只。”
“啊——”太不可思议了,“七只鸡少了三只,你公公还看不出来?”
“看不出来。”
“……”
当地男人不过问家务,已经严重到了这种地步。
来这里做衣服裙子的女人们,一个比一个可爱。可爱得简直都不忍心收她们钱了。哪怕是五六十岁的老妇人,撒起娇来,也跟小姑娘一样动人。她会像念诗一样哀叹自己的青春,满脸难过,眼睛却狡猾地笑。
年龄小的就更难对付了。干脆紧紧搂着我妈的脖子,拼命亲她,让她气都透不过来。再口口声声地喊她“妈妈”“亲爱的妈妈”。
到了后来,我们的价格降到了和小上海家的一个档次,实在是没办法……
价格一降,我们生意就更好了,也更忙了。到了冬天,经常是深夜过去天快亮了的时候我们才开始休息。整个喀吾图小镇上,我们家窗子的灯光总是亮到最后。
那些深夜里路过喀吾图的人们,摸进小镇,循着灯光敲开我们的门,要买一包烟或者想找点吃的。而冬天的村庄里总会有一些通宵达旦的聚会。大家弹琴、唱歌、跳舞,一瓶一瓶地喝酒,再互相扶持着,歪歪斜斜满村子找酒喝。找到我家店里,不听我们的任何解释,非得要酒不可。
可是我们不是商店啊。于是有一次我妈进城时,批发回来一些烟酒罐头。用绳子系了,招牌一样明明白白地挂在窗户上。于是,后来那些漫长的夜里,来敲窗户的人渐渐更多了。这便是我家后来的杂货店的前身,也是我们对做裁缝的最初的放弃。
本文节选自
《阿勒泰的角落》
作者: 李娟
出版社: 新星出版社
出品方: 新经典文化
出版年: 2024-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