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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容易呀,还要继续去生活 | 对话宁浩

2024-02-27 10:53:43来源:
导读 自动播放▲点击观看「凤凰网对话导演宁浩」“沟通,从来不晚,我们改天聊。” 上映七天后,宁浩导演、刘德华主演的《红毯先生》,宣布更改...

真不容易呀,还要继续去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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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击观看「凤凰网对话导演宁浩」

“沟通,从来不晚,我们改天聊。” 上映七天后,宁浩导演、刘德华主演的《红毯先生》,宣布更改档期,择日上映。

这部以沟通为主题的“极简主义荒诞喜剧”,毫不吝啬给到刘德华(饰 刘伟驰)的那些缓慢持久的特写,放大了一位巨星脸上的失措、仿徨与脆弱,优雅与迂腐在其身上交织,观众嘲笑与同情的复杂情绪也由此而来;加之片中略显冷峻的自嘲,与春节档的喧闹明快相比,似乎格外不合时宜,最终的无奈“退档”,戏里戏外有着相似却也难以言说的荒诞。

《红毯先生》上映前夕,我们去到了宁浩的坏猴子工作室。彼时,无论是我们还是受访者宁浩,对于《红毯先生》在春节档的表现都尚难预测。旁边,望京SOHO默然矗立;进门,斗战胜佛静谧沉思;墙上的海报,宁浩或执导或监制的作品满目——从“疯狂三部曲”到《我不是药神》《孤注一掷》,一系列票房或口碑佳作在前,海报上写着“红气养人”宣传语的《红毯先生》正跃跃欲试地来到这个大家庭中间。

2001年,习作《星期四,星期三》拿到人生中第一个与电影相关的奖项,宁浩意识到”电影好像是一件可以干的事情”。在此之前,宁浩因为色弱放弃了试图投身的美术事业,也因不够热爱干脆告别了使自己获得不菲经济回报的MV拍摄。五年之后,《疯狂的石头》上映之后,宁浩一炮而红。

尽管一段段鲜活生猛的励志叙事在聊天中逐渐呈现,但那种因“看淡”而具备的冷静情绪却贯穿始终。连日奔波于电影宣发,宁浩以沙哑的声音描述着遥远的童年,仿佛《阳光灿烂的日子》中那些摇摆不定的空镜,“明晃晃的下午,没有什么树,也没有什么小朋友”,穿过街区去动物园看猴子“表演”晃树,或在游戏厅里作弊为《魂斗罗》续30条命,很难想象早在童年时期宁浩就已经在孤独中逐渐领会到人生的虚无:“人是会死的,一切都会消失,站到上帝视角看,你越努力越可笑。

这些自童年起就感受到的“人不胜天”,并未消解宁浩之后的“姿势”。“姿势”,或可看作一种宁浩导演朴素的哲学:“在控制不了的命运中,只能选择一种态度或姿势,可能那姿势就是意义所在”。面对电影,宁浩甚至比二十多岁时更为认真,以此刻的《红毯先生》作为锚点向四周看去,我们能清晰地看到,宁浩交出的答卷还是作品,而非产品。

访谈结尾,我们谈到珠穆朗玛峰与香山的对比——如果已经知道有珠穆朗玛峰在那里了,而我也在勇攀自己的高峰,但我的高峰就是香山,这种情形下要怎么办呢?宁浩的回应不乏宽慰与勉励:“既然你要爬山,有香山你就爬香山,香山也能爬出风景来。

在一位导演的人生故事中,具体某一部电影票房如何、是否调档、如何落幕,好像确实没有那么重要了。然而《红毯先生》不愿抛弃的真实与自省,应该也是攀爬香山的一环,未来导演宁浩要攀爬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山,也依然等在前方。

Part 1 「红毯先生」

“人在命运面前不值一提”

凤凰网读书:我看《红毯先生》的时候感觉这个电影好像是在讲一个体面的人他很想把事情做好,但做什么都不对。您也说过可能确实有点“中年危机”在里面,这个“中年危机”是不是面对世界的时候有一些不解、困惑、不太适应?

宁浩:我对于刘伟驰这个形象多数还是一种调侃。当然因为他是刘德华先生演的,所以观众会看得很复杂,也蛮难真正去嘲笑刘先生,因为他真的做得很好、很努力,但是剧情里又有调侃他的部分,所以我觉得它有意思的地方是让两个东西变得模糊了,这个模糊实际上也是我想追求的东西。

其实这个角色他的心思一点都不精英,也很怯懦,特别像小人物的心态,只有到最后你才会发现他其实也挺不容易的,也有他的困难。

凤凰网读书:可以讲刘伟驰算是某一部分你的自画像吗?

宁浩:我觉得应该完全没有。

△ 《红毯先生》官方剧照

△ 《红毯先生》官方剧照

宁浩与刘德华(饰 刘伟驰)

凤凰网读书:可是他表现出来的状态,比如对一些新概念新事物的焦虑,都是你在以往的采访里曾提到过的。

宁浩:那不是我个人的问题,我觉得是整个时代的问题,是每一个人所面临的问题。 我其实在创作的时候我不是在内容上关注自己的人,这个太狭隘了,如果那么关注自己的话,写一本自传就够了。

凤凰网读书:最后我们看到刘伟驰跌跌撞撞骑着平衡车,有点像是要起舞的样子,我挺喜欢这一幕,当时是怎么想到要刻画这么一笔的?

宁浩:其实原先的结尾是一场很多小孩的家庭聚会,说的也是生活还在继续,但你对很多东西也无能为力,后来我觉得太过具体了。

(平衡车)那个场景外面是高楼大厦的世界,里面是空空如也的房间,又有很多竖线条的栏杆,是一种一个人被困在一个世界的感受,又有光照进来,我说这个蛮好的,赶紧拍一点什么。

△ 截自《红毯先生》官方海报

△ 截自《红毯先生》官方海报

我说华仔你在这平衡车上能做什么,做一点给我看看。其实刘德华先生真的不太会骑,我就很长久地拍他骑车的画面,我觉得在拍的过程中产生了一个意义,在看监视器的时候我蛮感动的,就是觉得真不容易呀,还要继续去生活,还要继续去平衡。

刘德华的感知力很强,他在那个部分就抓到了——他艰难地在这个世间学习着,还要平衡,偶尔有一瞬间觉得自由了,然后又有时候不在舞台的——所以我们就觉得最后这个画面挺能代表问题的,我说就用这个吧。

凤凰网读书:您曾经对自己的电影有一个排名,我本来以为是《香火》排第一,后来我发现是《心花路放》,您现在还觉得《心花路放》是自己的TOP1吗?不把《红毯先生》放在对比范围里面的话。

宁浩:我觉得有的时候被迫回答某些问题时,心情不一样答案也不同,所以我觉得一般看最近宣传哪部片(笑)。

《心花路放》我还挺喜欢的,我个人觉得比较松弛,它没有那么紧张;但是《香火》又是我特别恣意和朴素去拍的,它也有它自己特别的生命力,对我也意义非凡;《疯狂的石头》也有它特别张扬的生命力和力量感……都是我喜欢的电影,包括《无人区》。

△宁浩导演作品

△宁浩导演作品

就像问我能不能给5个手指头排个序,那哪根都不能拿走,我只能是在这个环境下、语境下给一个排序。还有那种问题也经常会遇到——你觉得哪部电影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电影——这也特别麻烦。

凤凰网读书:你说过每次别人要问你哪一部电影或哪一本书影响了你,你就回答没有哪一次浇水让一棵树长成现在这样……

宁浩:对,就像人生中没有哪顿饭最有营养让你长成这样,林林总总是你的一部分,并不是那么简单可以区分清楚,这种答案往往都是一种贴标签、图省事的思想。

就像我们这部电影的主题是沟通,沟通是要先获取信息才能够了解。所以我在《红毯先生》中拍了很多手机、监视器、电视……现在我们获取大量信息都是从液晶屏幕上得到的,有句话叫“有图有真相”,有图就有真相吗?而且 信息的巨大体量又会导 致我们很难有耐心, 我们以为读取三个标题就以为知道是个啥事了。

△ 《红毯先生》官方剧照

△ 《红毯先生》官方剧照

凤凰网读书:所以我本来还想问你,你觉得是拍电影的过程难,还是现在要接受这么多的采访更难?

宁浩:我首先会觉得,我在拍电影中更加游刃有余吧,或者我更能体会那件事情的乐趣,它就像做手艺活一样。采访也可以聊,但是我会觉得太难说清楚了,我觉得一部作品能说清楚就不用看了。

凤凰网读书:而且你会面对很多像我这样的访问者,老想跟你聊点人生什么的。

宁浩:那倒没什么,因为我们的人生没有多么的辽阔,或者有多么的了不起,但是感悟可能不见得少——就是你可能并没有纵横四海的、气吞山河的人生,但是你可以有并不那么平凡的感受。

Part 2 「荒诞与意义」

“站到上帝视角看,你越努力越可笑”

凤凰网读书:我在B站上看你的短片《巴依尔的春节》,最后张子贤偷雪人的围巾的时候,弹幕上有人说“这一下特别宁浩”。你好像给观众的印象就是比较“皮”的。这个皮,是怎么来的?

宁浩:我觉得不是皮一下,生活有很多意外的小东西或者某一瞬间,我们并不太注意的、在逻辑和物理之外的东西,生活或者因为这一个瞬间变得妙趣横生,或者因为这一个瞬间变得狼狈不堪,但我觉得就是那些瞬间有意思,脱离了那些部分就没有了命运、甚至没有了戏剧,就 无聊了,最可怕的东西是无聊吧。

我还是非常喜欢生活里荒诞的部分,莫名其妙你的生活中会出现一头猪(《红毯先生》中的情节),打乱你的生活,往往是这样的。

△《红毯先生》预告片截图

△《红毯先生》预告片截图

凤凰网读书:“猴子晃树”*让你明白了一种无意义和荒诞,这是你小的时候就能感受到的吗?你还记不记得大概是在什么年纪?

真不容易呀,还要继续去生活

宁浩:我不觉得一个人明白一些感受需要很大的年纪,很多搞艺术的没成人就死了,很多很早就感受到很多东西,所以其实这个东西跟年龄没有太大关系。

在小的时候,其实你能有那种感觉:明晃晃的下午,没有什么树,也没有什么小朋友,你走在街边,会一瞬间在孤独中找到一种虚无——我们每天去学习、去努力、去做一个好孩子的意义是什么呢?——人是会死的,一切都会消失,当你明白这些道理的时候,你就会有无意义感。当这个无意义感产生的时候,你好像对死有了一种新的理解。

凤凰网读书:如果工作、人生中经常有这种无意义感,那不会有倦怠的时刻吗?

宁浩:你从宇宙维度看看地球有没有意义?没有意义,它就是尘埃,根本不重要,甚至更宏观的角度,这个宇宙可能也没有意义,一次能量的转换,最后终究要归于灭寂。如果我们以这种因果定论意义,那这件事情是不是正确?

而我们又有一种生存下去的本能,是什么东西赋予了我们这个本能?我们什么都控制不了,只能控制姿势,可能那姿势就是意义——你拍了一部电影,主人公在磨难中是一种什么样的姿势,可能就是意义。

这只猴子还在坚持不懈晃树,可能就是一个意义。所以我觉得,就像你已经知道电影的结局是悲哀的,跟人生一样,我们都知道要死,还是要极尽努力地快乐着寻找幸福。

凤凰网读书:你说你本以为那只猴子在晃树是因为同伴跟它说“你晃得真好”,但后来你发现没有同伴看它的时候,它也还在晃。

宁浩:我小时候爱玩一个游戏叫《魂斗罗》,那游戏一开始只有三条命,后来有一个作弊的办法,可以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加,加完之后就能变成30条命。

△《魂斗罗》,其许多关卡吸收了科幻片《异形》的元素

△《魂斗罗》,其许多关卡吸收了科幻片《异形》的元素

我后来就有了30条命,我觉得终于可以打通关了,我努力打了一下午好不容易通关,通关之后发现又回到第一关重新开始。我一下绝望了,这30条命最后就是要死在游戏里,没有什么可以跳出来的……你发现人在这件事情里其实没有意义,战胜不了游戏规则。

凤凰网读书:感觉我们聊得太悲观了。

宁浩:太丧。

凤凰网读书:我看一个大概10年前你的采访,你在里面说到,你好像是一个很难获取明确的幸福感的一个人。

宁浩:这也是同样一个道理,因为我不相信人可以真正改变自己的命运,人不胜天,很多事情就是因为运气,所以我的电影都在拍,你再怎么斗争都很可笑,站到上帝视角看,你越努力越二,越努力越可笑。但是这件事情我控制不了、命运我也控制不了,我可以选择我的姿势。

凤凰网读书:你觉得如果你是旁观者来看宁浩导演,你会觉得他面对事情的时候是什么姿势?

宁浩:就是混,能混就混嘛,混过去拉倒,混不过去也认。(笑)

凤凰网读书:你出过一本对谈集叫《混大成人》(2002年),这个“混”字很有意味,很难想象刘德华先生出个对谈集在书名里用“混”字,好像其他导演也不太会这么用,“混”代表了什么呢?

宁浩:蛮难解释的一个字,但是我觉得所有中国人都懂,所有我们的文化体系的人都会懂,你跟另外一个文化语境的人去解释什么叫“混”,可能蛮难两句话说清楚,但这难道不是我们最有魅力的部分吗?

我们什么都是模模糊糊的、并不确切的,然后泥沙俱下、拖泥带水,我们就是这样生活的,然后莫名其妙得到一些奖励,或者稀里糊涂丢掉很多珍贵的东西……

当中都有混的成分,最后我们都得接受就这么混下去,就这么继续混,不用太清晰,这是我们文化里特别独特的部分。

△ 宁浩自画像

△ 宁浩自画像

凤凰网读书:你小的时候是比较调皮还是比较安静的?

宁浩:我可能属于不那么合群的。我记得那时候我们班有60人,我总考第30名,我属于好学生里比较差的,坏学生里比较好的。

那些小男孩基本上有两个方向,要不然就是学霸,好好学习,考出厂矿,考上大学,有一种新的人生可能;另外一种就是反正也学不好,就每天混,谁能混得出人头地变成另外一种追求……男生就是这两类,中间的那种哪头都不是,还比较麻烦。

凤凰网读书:你是中间的那种吗?

宁浩:那两条赛道我肯定都没戏,我既不会学成一个学霸,也不会变成一个街霸,所以就特别没有存在感,也不想卷。

但是我发现绘画就是我能躲避的一个地方,后来我上了中专,眼界突然打开了,还有这样一个世界,不用努力学习,也不用争强斗狠,也不用每天冒那么大风险——那时候每天被打得头破血流的很多,打死的也有,非正常死亡的小孩特别多——一下子莫奈、梵高、塞尚、柯罗、修拉这些人出现了,就觉得太丰富了,有这么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而且不需要卷,因为每个人有自己的特点就行,就会非常舒服,而且帮学画画的孩子之间也不卷,就在追求你有个性、他有性格,都特别迷恋专业,所以我当时一下就觉得有方向了,就觉得特别好,很幸福。

△年轻时的宁浩

△年轻时的宁浩

但是现在怎么(电影)这个小花园也变成赛道了,也得卷,也得拼出个你死我活,我就又怀疑这事了,特别逆反的心理又出现了——我不想跟你们比,也不想争强斗狠地排名,所以我想退回去,想松弛点。

凤凰网读书:票房排名可能是一种卷的方式,还有一种卷就像《红毯先生》里拍的,去参加电影节……

宁浩:两种卷嘛,都挺没劲。你拍自个儿喜欢的东西就挺好,就跟在家画画似的,你对这个东西有点想法就去弄吧,你觉得它自洽了就够了,然后扔给市场。

不过战术上还是要积极的,扔到一个好一点的档期,可能会有更多观众去看。但是在战略上不必去卷,你该去送电影节还是去送,但不要有什么特别强烈的期待有什么结果或非得怎么着,我觉得那都会让技术变形,或者让自己不幸福。

凤凰网读书:拍《红毯先生》也是这个状态吗?

宁浩:对呀,我首先得让我自己愿意用这个方式来拍,要不然就肯定不舒服。干任何事情不能取悦自己的话,都是一种折磨。

凤凰网读书:但是你又确实在这个大市场环境之中,尤其你的公司出品的一些电影,有的票房成绩非常好,是不是也很难做到你说的退到一个角落里不管外面怎样?

宁浩:我们就是这么做的呀,有两部非常好的电影,但是我们没设计过,没奔着这个东西去卷,没有说目标要定多少。

△“坏猴子72变电影计划”推出的青年导演作品

△“坏猴子72变电影计划”推出的青年导演作品

文牧野的《我不是药神》票房成绩 31亿

申奥的《孤注一掷》38.48亿

凤凰网读书:所以是意料之外?

宁浩:都是意外吧,你的注意力没有必要在那,只注意自己在拍什么东西、适合不适合拍就完了,剩下卖多少王易冰(坏猴子影业CEO)琢磨就行了。

凤凰网读书:之前你承认其实是一个非常追求极致的人,不管对演员还是对自己都特别狠,你也反思过自己是不是太较劲,要改良一下,那个时候的心态跟现在还是一样的吗?

宁浩:你做手艺是一件事情,但是你做很多选择题的时候,就是战略跟战术的关系。

凤凰网读书:战略上是“混”?

宁浩:战略上没有必要较那个劲、藐视敌人,战术上还是能做到尽量认真、重视这个事情。

可能有混的成分,也不至于一下就躺平,我没有那么躺平,但是我会接纳一些糊涂的部分和不能控制的部分,而且我也相信,其实作为艺术必须得接纳一部分不可控制的东西。

凤凰网读书:刚刚跟你聊天总是感受到一种很悲观主义的东西,你有想过自己的性格底色是什么样的吗?

宁浩:我有那么悲观吗?(笑)我也不觉得那是悲观,那就是真相。

凤凰网读书:比如你说好像很难获得一个明确的幸福感……

宁浩:也不是吧,我知道我的幸福是什么,就是进入到自己的创作空间的时候。说白了,你要能体现你自己的价值。

Part 3北漂」

“人生的真正的成本就是时间”

凤凰网读书:你的经历里面,我觉得特别鲜艳的、生猛的一段,是你从山西来北京的时候,你带着父亲给的2000块钱,好像啥也不怕、啥都能干,这个性格是怎么有的?

宁浩:在那个年代很多人都有,就像刚才我们谈到生命到底值得歌颂什么,我觉得最值得歌颂的就是生命本身的那个力量、那个姿势、那个蓬勃的生命力,就是知道死我也要活,我要向死而生,年轻人就会有这种姿势。

凤凰网读书:你那个时刻特别鲜艳,也在于它好像有很多种可能性。

宁浩:对,我觉得当时的世界还没有形成某种规则,甚至没有电影这个行业,它不叫行业吧,那个时候都是电影厂。

因为反正也没有什么规则,你就去努力呗。当年也会有很多人,比方说搞摇滚的、搞美术的、搞话剧的,看似特别不靠谱地在折腾,但是好像似乎都有各种空间尝试,能干什么就干什么,也没有什么边界。

而且我觉得那时候没有形成一个所谓的电影圈、音乐圈,好像没有什么壁垒,大家都是混在一块认识这个认识那个。

凤凰网读书:可能很多人不知道你曾经是一个非常优秀的MV导演,拍过100多支MV。

宁浩:差不多,赚钱嘛。

△朴树《Colorful Days》MV

△朴树《Colorful Days》MV | 导演:宁浩

凤凰网读书: 你 在拍第一个MV之前拍过片子吗?

宁浩:第一个MV之前应该是拍学生作业。 我是学节目制作专业的, 考美院 没考上 , 学制作等于特别垫底的一个志愿。上了以后特别不想上课 ,就天天跟着同学去接活赚钱,就是混呗,能混就混,但是也确实拍了不少东西。

在剧组什么活都干,从轨道员开始,然后升降、美术、场记都干, 但也没有上升到人生目标,一直都是在应付生活,觉得能赚到钱,可以不用再向我爸要钱了,自尊对我挺重要的。

凤凰网读书:我看那段表述挺中二的,说你把20万取了现金出来,拍到你爸的桌子上,是这么有戏剧性的画面吗?

宁浩:对,没有用“拍”这个动作,不敢。

凤凰网读书:所以最早做制作,其实是为了赚钱?

宁浩:对,因为我想做的第一件事情首先是经济独立,是自己可以做一些选择和决定,一个人经济不独立,蛮难有一种独立人格,独立人格都谈不上,谈什么艺术上的独立,所以对我来说第一要务是活下来。

慢慢做得多了就做进去了,兴趣也培养出来了,也愿意去研究它,但是我一直是那种人,就是我战略上稀里马虎,但是我一旦开始做了,肯定每一个都会尽量做好。

但是要说我真的热爱MV,我也不热爱,所以我最后放弃它的时候非常干脆,就不要了。

凤凰网读书:你拍MV挣的钱,在拍《香火》和《绿草地》的时候全花掉了,挺无所畏惧的,那个时候已经意识到电影是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吗?

宁浩:应该是的。其实有一个关键的节点,我有一个毕业作业《星期四,星期三》,拿了我人生第一个奖,大学生电影节的学生单元拿了最佳导演奖。

我从来没有被奖励过、被任何学校肯定过,那个时候我就觉得好像我被肯定了,才开始严肃去想这个问题,我真的是一个可以做这份工作的人吗?我真的是一个可以做故事片导演的人吗?就慢慢觉得应该去努力一下。

△《星期四,星期三》(2001)海报

△《星期四,星期三》(2001)海报

所以我的认识和理想是一步一步建立的,很多人从小有一个志向高远的目标,就说“艺术是我的生命”什么的,我不是,我以前很希望从事美术,后来发现我是色弱,很受打击。但我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重新建立了一个目标,而且通过那么长时间的接触慢慢喜欢上电影了,开始真的想做这件事了。

大概从那开始,我说我要上电影学院,我是不愿意耽误时间的一个人,哪个系招我我就考哪个系,只要要我就行,然后我就去了摄影学院,重新学习摄影,同时用这个时间去写一些自己的剧本。

凤凰网读书:你刚刚提到你是一个不愿意耽误时间的人,你当时拍《香火》的时候,好像是本来说好的赞助没了,但你当时觉得不等了,有多少钱就赶紧拍,是不想贻误时机?

宁浩:对,我觉得很多东西对于我来说不重要,当我决定这件事情要做它,定下来了就做了,我到现在也是这样,没有说要等到一个更好的条件来干这个事情,我也不等。

凤凰网读书:所以你做事情之前不会特别纠结?不会反复权衡利弊?

宁浩:在我这里唯一有说服力的就是时间,对吧,人生的真正的成本就是时间。

凤凰网读书:那比如说在打磨剧本或者在拍电影这件事情上,你也是比较有效率的吗?

宁浩:我其实效率蛮高,但是它能不能达到我的要求,就又很难讲了。什么叫效率高?像写三四万字,这事肯定很简单,但是写好可不简单,写好了还能写深了就更不简单了,那与审美、认识、能力等很多东西有关,你的认知能力到不了那个程度你就是没有深度,你就会浅。

Part 4 「评分与票房」

“我就是一湘菜厨师,只能满足吃辣的人”

凤凰网读书:有时候我们会遇到一部大家都觉得还挺不错的电影,它也不那么小众,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市场反响没有那么好……

宁浩:市场这个事情就是一阵一阵的,波峰波谷来来回回,有的事情很难拿市场来评价。

凤凰网读书:有时候豆瓣评分也不太高。

宁浩:豆瓣也有豆瓣的角度吧,我也从来不觉得评分是评价一部电影的标准。

凤凰网读书:那什么才是评价一个电影的标准呢?如果票房和评分都不准的话。

宁浩:都不准就自己自求多福,你按自己的标准来。我现在就觉得自己的标准最重要,你自己喜欢这个事情(最重要),因为我并不觉得所有这些网站评分是有说服力的,任何一个网站。

奥斯卡当年会给出一个相对的评判标准,它是五千票制,有五六千票,既避免了某些主观问题,又兼具一些专业性,我觉得这是一个相对客观的评判标准,所以大家会相信它,会愿意看奥斯卡评出来的电影。

△《疯狂的外星人》(2019)官方剧照

△《疯狂的外星人》(2019)官方剧照

凤凰网读书:说到这里我又想到,当年《疯狂外星人》的豆瓣评分也没有那么高,这件事情会让你有些沮丧吗?

宁浩:没有。就是我不相信这个东西,也有很多高分的(电影)我也没那么喜欢。而且当一个东西有个性的时候,收到的评论一定是两极化的。

而且其实这里头有个最最简单的道理,观众不是意见统一的一群人,有的人喜欢有的人不喜欢很正常——当你的性格突出的时候,一定会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

从做艺术品的角度来说,我肯定是愿意做有点性格的东西,所以我不太在乎什么两极化(的评价),两极化不是挺好吗?

凤凰网读书:而且是不是比如你刚刚也提到,有一些豆瓣上评分很高的片子,可能也是因为看它的人没有那么多。

宁浩:观众的构成是非常非常复杂的。我经常举例子,就是你做什么菜就要喂到什么人嘴里,爱吃湘菜的人吃到粤菜他肯定不满意。你除非是做家常菜,能够把所有人都照顾到了。可是如果说你就想做湘菜,它特别有特点,那么不吃辣的人一定就会觉得不好吃……就是这种道理,取决于你要做什么。

当然能够取得最广泛的市场成功我觉得那也是成功,也是一种特别厉害的做法,只是我作为创作者来说,我不太会做那么广泛的、所有人都吃的味道,我就是一湘菜厨师,我就只能做这个,满足吃辣的人需求。

凤凰网读书:很多自媒体文章他们会在标题上特别突出你在票房上的成绩,比如“这一次宁浩又算的很准,又赚到了”。

宁浩:票房肯定不会像外界说的那样,好像我们是一个操作者。投资是很复杂的,节奏也是非常复杂的,首先我对这事情也不太感兴趣,我经常拍完一部片子不知道公司投了多少,我搞不清楚,我都不太管。所以其实我没有特别去追求什么,我更愿意对自己负责,我自己感兴趣就行了。

凤凰网读书:其实这已经是一个非常令人羡慕状态的了,很多导演会担心,如果这一部拍不好可能下一部就压根没投资了……

宁浩:我身上也存在这个问题,市场就是这样的,两部不挣钱人家就不理你了,人家就不跟你玩了。

但是你知道了就行了,你能接受这个结果不就完了,我可以拍小成本的,没有必要非得怎么着。

凤凰网读书:有一些稿件经常写道宁浩导演有时候比较焦虑、也会失眠。我们会想宁导这么成功了,有什么事情还会让你失眠呢?

宁浩:我就没有见过这个行业里的人不失眠的,因为创作经常要调动一些很敏感的神经,你要突然跳出去、要跳进来,思维挺折腾的。而且我知道很多优秀的演员都失眠,他在演的时候是要特别保持敏感,老那样就容易失眠、容易交感神经兴奋,所以我觉得这也是一个正常的情况,那就尽量去调整它。

焦虑并不来自于……甚至不是焦虑,是一种习惯性的兴奋,老动脑子,停不住了。

凤凰网读书:焦虑其实是一种习惯性的兴奋,这个解释我挺喜欢。

宁浩:对,不停做创作的人都失眠,他调动的那块东西就是要高度兴奋才能产生的东西,要不然创作就太简单了。

凤凰网读书:你其实现在还很年轻,虽然老被人说成是“大佬”,你现在对自己的期待是什么?

宁浩:首先不是大佬。(笑)

凤凰网读书:哈哈哈哈怎么不是呢?

宁浩:期待不要是大佬。

凤凰网读书:为什么?

宁浩:干嘛要是大佬,而且感觉也不像什么好词,我自己也不觉得这词有什么了不起,就像是代表城府很深。

△2016年,坏猴子推出“坏猴子72变电影计划”

△2016年,坏猴子推出“坏猴子72变电影计划”

志在发掘、扶持青年电影创作者

我能做的事情蛮有限的,我能够给导演提供的东西也蛮有限的,我从来没跟导演要求说有一个演员或者一个项目我们一定拍,一切按照他们的规律来,需要什么我就提供什么——需要钱我就帮你去找找钱,需要哪个演员我就做一个桥梁找到那个演员,需要发行我们也有最好的团队,但剩下的就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他们自己去完成创作。

我们并没有其他任何要求,甚至他们愿意跟别人合作也可以,基本是一个比较没组织的组织。

凤凰网读书:挺好的,你除了自己拍,你公司、你的合作兄弟们也可以拍,是一个很完整的生态。

宁浩:我觉得每个人都有他的自由,选择走什么样的路径都可以,像温仕培导演他愿意拍文艺片,也很好,我也支持拍。

凤凰网读书:但是平常我们会觉得你得先有这个能力,才能有这个自由,就是你说的这种自由,并不适用于每一个普通人。

宁浩:有时候是反过来的,先有自由才有能力,尤其是在艺术创作里,没有自由就没有什么能力。

凤凰网读书:你现在对自己的期待是可以说的吗?

宁浩:我的期待还是那样,就是尽量回归到拍自己喜欢的东西,然后能够再专注、再努力一些。

凤凰网读书:现在不够专注、不够努力吗?

宁浩:我觉得好像还可以再想得更多、更深入。就像我说最难的问题都不是现场那点问题,最难的问题是戏以外的对生活的认识、对艺术的认识,这个部分其实还要更努力一点。

Part 5「卷」

“香山也能爬出风景来”

凤凰网读书:你的一些采访中可能会有说不知道自己想拍什么,我最震惊的是许知远老师问你生活中比较大的质疑是什么,你说是还要不要拍电影。

宁浩:因为环境在发生变化,我觉得现在大量的短视频已经出现,新的技术对传统的经典电影模式形成了真正的冲击和解构。以前电影好像不仅是一个娱乐价值的东西,它还富含着很多文化、交流等等这些作用,现在因为这种激烈的竞争和各种各样媒介冲击,电影更加要去娱乐了。

说白了,现在又卷起来了,又变成一个赛道,它越来越是一个赛道的时候,我就越来越彷徨,就越来越不太清晰了,这个就又回到小时候我的那个感受,又卷起来了,所以我才说我还要不要卷,我是不爱卷的一个人。

凤凰网读书:所以其实也并不是你的表达欲在下降?

宁浩:你可以干一些更不卷的表达,写书什么的,当然写书也不见得写得好,但可以自己试试看,书也挺难写的。

凤凰网读书:有这个打算吗?

宁浩:老有打算,老很难实现,因为现在还在这(电影)卷着呢嘛。

凤凰网读书: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比较宽泛,你觉得宁浩作为导演最大的优势是什么?最大的局限又是什么?

宁浩:我觉得是一个问题,优势和局限都是你个人的认知问题,我的优势是自己对电影的认知,局限也在这。

凤凰网读书:就是你的认知达到什么地步?

宁浩:对,你对艺术的认知、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对你自己的认知,我觉得这三点都要想清楚。

凤凰网读书:但是它也会随着你的经历、你做的事情发生变化不是吗?

宁浩:会,所以我说我现在能做到的是这样,未来可能有新的变化,自己也不知道能到哪,探索呗,其实每一部电影都是你认识自己的一个过程,每次拍摄也都是你印证和认识自己的一个过程,也是你去认识这个世界和所谓市场的过程。

凤凰网读书:你会担心自己认识这个世界的敏锐程度慢慢变弱吗?

宁浩:问题是你不要僵化,任何东西到你自己僵化的时候肯定就有问题了,所以你要变,老待在一个舒适区就等于关在屋里不出门了,你得出去你才不会僵化,所以我永远觉得去探索比什么都重要。

凤凰网读书:在拍电影这件事情上,有让你觉得特别无力的时候吗?

宁浩:无力的时候还好吧。

凤凰网读书:比如你知道那个东西在那,但是好像以目前的能力或者其他因素,就是有点够不着。

宁浩:达不到就努力,达不到我就再去研究,或者我也认。我不会说“哎呀,我怎么那么无力”,我从来没有,怨天尤人这种情绪在我这比较少。

凤凰网读书:像我刚刚说的这种情况,就是你知道东西在那但是你现在够不着的那种感觉,到目前为止出现了吗?

宁浩:也有吧,就是你看到还是有很多很厉害的电影,你觉得是不是自己能做到,但你就是做不到。

凤凰网读书:这句话让我想起我跟一个青年作家聊过,她说她有时候也想不明白,就是她知道珠穆朗玛峰在那,她也时刻在勇攀她自己的高峰,但是她的高峰就是香山,那她的攀爬还有意义吗……

宁浩:既然你要爬山,你有香山就爬香山,除非你选择不爬山。

我很喜欢库斯图里卡的电影《地下》,可是他作为艺术创作者来说,拥有的叙事背景和舞台确实是他的财富,那我们确实没有,你怎么办呢。(笑)

凤凰网读书:如果我们强行攀成他那样,可能就会显得很乱,没有那个震撼感了。

宁浩:会显得很油腻,因为你没有他的故事背景——他是真的,你是假的——那你怎么办呢,所以某些东西你得知道是那样的,但是不影响你时刻去警醒,在自己的身边找到那个可能性,还要更加真实地表现你自己生活的可能性,没有大的,弄小的呗。

凤凰网读书:反正决定了要爬香山,也好好爬。

宁浩:对,香山也能爬出风景来,也未必不好。

真不容易呀,还要继续去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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