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我们，很多打仗地方的生意就没法做了”

编者按

中国企业走出去遇到争议怎么办？香港作为全球仲裁重镇，能够为“一带一路”做出哪些贡献？在逆全球化浪潮冲击下，能否找到更好的争议解决方案？上月，《凤凰大参考》对话全国人大代表、亚非法协香港区域仲裁中心主任陈晓峰，就这些问题进行了解答。

核心提要

1. 亚非法律协商组织是万隆会议的一个成果，最初旨在帮助脱离殖民主义的国家制定宪法，后续旨在设计更好的法律系统促进经济发展。亚非法协有6个区域中心，其中很多国家都在争夺北亚区域的仲裁中心，但是因为中国内地和香港的优势，这一中心还是放在了香港。目前亚非法协已经有47个正式成员，其中九成以上是在“一带一路”倡议中非常活跃的国家。

2. 陈晓峰表示，亚非法协的年会议题包括如何推动普通法国家的人权保护，以及法条修订、网上贸易、AI伦理等。目前亚非法协香港仲裁中心已利用科技手段建立高效的网络仲裁系统，帮助用户解决区块链、金融、保险、科技等方面遇到的问题，致力于用科技和外交的网络帮他人解决问题，是非盈利的友好组织。

3. 对于西方的“去风险”和“脱钩”论调，陈晓峰认为这是一种带有偏见的操作，是不愿看到中国强大起来的表现。目前香港的国际调解院也在筹备中，欢迎来自世界各地的人才加入。亚非法协国际法律组织、仲裁组织正在培养更多年轻人成为法律专家，寻找更多可能性，未来有希望为地区带来解决问题的方案。

对话丨凤凰网国际主笔 侯逸超

编辑丨侯逸超 李竺璞

《凤凰大参考》：陈主任您好，谢谢您接受凤凰卫视凤凰网的采访。我们注意到其实您的身份很特别，您是亚非法律协商组织香港区域仲裁中心主任，能不能先给我们简单介绍一下，您所在的这个亚非法协和仲裁中心主要是做什么呢？

陈晓峰：亚非法协是一个政府间的国际机构，在1956年成立。1955年，万隆会议提倡在全世界推动和平、公义，在这个时间，很多国家脱离帝国主义和资本主义的统治，需要找经验来制定自己的宪法。现在亚非法协已经有47个正式成员，大部分是亚洲、非洲的国家。

当然，有我们祖国——中国，也有日本、新加坡、泰国、越南等。这47个国家九成以上也是在“一带一路”倡议中非常活跃的国家，加起来一年经济体有36万亿美金。这么大的经济体，包含了全世界三分之二的人口，所以我们需要、也有幸获得一个平台，大家每一年聚在一起，制定商讨一次年会。

▎ 当地时间 2023年10月25日，第61届亚非法协年会在印度尼西亚巴厘岛召开。

我们谈的议题包括怎么样推动普通法在国家人权方面更好的发挥（作用）和保护（权益），以及网上贸易。 国际上有一些 Incoterms 条文，比如CISG公约，里面会厘清：如果签约合同方是在这些公约国里、合同又没有写明一些东西，公约就要（作为补充）把这些东西写上去。

其实现在很多国际公约需要修改，譬如说《海事法》《海洋法》，它们看起来很公平，许多国家都签了，但美国没签。 美国常常提到《海洋法》，比如要在中国南海放军事舰队，并声称这是航海自由，事实当然不是这么简单。立《海洋法》的年代，海事强国不多，只有英国、葡萄牙等几个国家，它们规定，领土包括领海（宽度就是从领海基线量起不超过）20 公里 ，这是你自己的区域，再往外一点就是经济区等等。

为什么是20公里？因为当年这些海（岸）的大炮，发射的大炮大概只能覆盖到20公里，之所以给每个国家很少的领海，就是为了方便一些海事强国到处抢掠，它们跑到你门口也说这是公海。很多国际法律也这样，表面上公平其实一点也不公平。

▎ 《联合国海洋法公约》规定沿海国领海宽度是领海基线量起不超过12海里，换算后约为21.6公里 。

也有很多国际上的法律现在已经不合时宜，比如互联网交易，出现问题怎么解决？种种问题都可能影响大家跨国贸易的意愿和心态。我有一次跟香港代表团一起去日本开会，大家做了一个研究，宣布亚太区每100家公司就有97家是中小型公司，而不是大公司。这些公司里3%是大公司，他们做了7成的生意，剩下97%的小公司，只做3成的生意。

因为小公司很多时候遇人不淑，对别人的文化不熟悉，别人的法规自己不懂，也没有一个很好的方法知道别人信誉好不好，经过几次受挫就可能选择没有法律支持就不做这些（跨国）生意，这样其实会影响到公司的发展，也影响国家的发展。

为了解决这些问题，亚非法协的47个国家走在一起，1970年决定建立一个更好的系统帮忙解决问题，最终目的就是推进经济发展。1970年到现在，《国际法》成立的跨政府的国际组织已经成立了六间仲裁中心，在亚太区主要有两个中心，一个在马来西亚，基本上是东南亚仲裁案件最多的地方，叫AIAC，在AALCO非常出名。不同的国家都希望拉拢这47个国家，将（另一个）中心放在自己那里。最后经开会敲定将中心放在中国。

中国有14亿人口，有很大的空间帮助他们做生意，他们的客人会更多；中国还是全球140多个国家的最大双边贸易伙伴。中国南部的东莞和广州被称为“世界工厂”，我们将货运到世界各地，做很多投资，也支持其它国家的工程，包括帮他们建铁路、基建等，所以我们也有一点话语权，因此这些成员国就把仲裁中心放到中国。

▎ 当地时间2023年8月24日，陈晓峰主任出席了AIAC ADR Week 并与世界各地的参会者就快速发展的数字经济的最新发展和格局进行了讨论。重点是如何以最佳方式利用在线争议解决平台和亚非法律协商组织争议解决系统，预防和解决有关生成式人工智能、艺术科技、区块链、加密货币、数字签名技术、金融科技、元宇宙、Web3.0的争议，以及香港作为区域争议解决中心的许多独特优势。

AALCO的17个国家曾在峰会上盛情邀请亚非法协将北亚洲的总部放在香港， 因为 我们国家“十四五”规划关顾香港的同胞，清楚列出香港有八个重点领域，中心。 香港除了是金融中心、创科中心、中西文化交流中心、航运中心，也是亚洲的法律服务及争议解决中心。

香港的法律人才多，全球100大的律师行在这里，香港有900多将近1000个律师行，在这里工作的律师来自50个左右的不同国家。加上我们邻近地区的朋友——澳门特区，可以帮讲葡语的国家和地区（发展），所以对于其它讲英语、实行普通法的地方来说，香港特别有竞争力。

为什么大家愿意来香港找我们解决问题，不找他们自己国家的？因为坦白来讲跨国的生意最好一般来讲不要到去解决，因为你就算赢了、拿了判词也不一定有用。不到要去哪里呢？可能大家会去找调解，调解没有办法解决就可能做仲裁。仲裁比较好，有173个国家可以做，如果要做仲裁，需要合同所有方同意才可以继续，很多国有企业、民企、外资投资企业一开始签合同的时候，就将亚非法协香港区域仲裁中心的五份条款写进去。

香港其实也有其它的仲裁中心，可能有一些是私人的，可能是NGO在香港成立。不过我觉得应该先考虑亚非法协香港区域总中心，因为我们是根据《国际法》成立，香港政府给我们的待遇基本上跟外国的领事馆一样，、不可以进领事馆，也不可以进我们这个地方。

遇到外商有偏见，你可以告诉他亚非法协国际仲裁中心是中立、国家中立，47个国家共同成立的，要进行有关判决的时候，你不仅可以动用《纽约公约》到173个国家去执行，如果遇到问题，当地就是不理睬你的时候，你也可以找亚非法协。到这个时候亚非法协另外一个功能就可以用得上了，因为这是国与国之间47个国家成立的机构，在我们世界总部基本上全部是外交官，所以遇到问题的时候我们觉得能够把握好有关的判词执行的尺度，这个很特别。

▎2023年度中国—亚非法律协商组织交流与研究项目的44名来自亚非法协的43个不同司法区的法律官员、外交官和律师。

对外方来讲它还有一个很有利的地方，在亚非法协香港区域仲裁中心开始一个仲裁的时候，因为特区政府和政府签了有关的协议，开始当天就可以申请保全有关的资产、秘密，以及其他种种，所以有这个协议的帮忙是好事，对它们来讲是好事，对我们来讲总比跑到其他国家好。

内地和内地做生意，可不可以合同规定跑到香港做仲裁呢？在我们的亚非法协仲裁中心当然可以。我们高效是因为用了很多法律科技，我们现在用的系统配合了亚太经合会议的经济体，大家觉得要开启一些线上争议解决的平台，我们就把这个建立起来了。我们发明了一些和银行要求一样（的功能），保密、网上安全都做得很好，所以很有信心大家用我们的系统线上解决问题时，就像用内地做的“掌上办”一样便利，我们也希望培养更多的中国人当仲裁员，（或者）在世界上从商。

因为我们做的不仅是民事案件，不仅是两家私人公司之间（的案件），还可能是投资者跟当地政府（investor-state）的争议，总不能去到它国家找它们的告它们的政府，赢的机会不太大，没有国际组织的支持赢了之后执行可能也有问题，这也是为什么很多国有企业和民企已经同意了我们的条款。

因为背景的原因，我们也做很多现在比较新兴的行业遇到的问题，譬如说区块链、金融科技方面遇到的问题、保险、科技种种。 我们有很强的力量去解决这些问题。对于区块链上的风险控制，我们想了一个很好的办法，就是找全部参与这个区块链上的人，跟他们说如果这件事情弄不好对你也不是好事，人家对你这个链不信任，你们自己的投资也跑光了、泡汤了。 如果你同意的话，可以把你手上有的货币，电子货币、加密货币的一部分拿出来放到中间，遇到问题大家投票两方谁说得更对，如果最后最多人说某一方讲得对，那就是公理了。

如果大家有兴趣，香港的律政司在今年的5月份会举办一个调解高峰论坛，到时候我会主持一个环节，就是说人工智能跟法律和调解方面的影响。因为你看生成式的人工智能，它的生成式是怎么（创作）出来的？一些所谓的创作有没有版权？如果有的话属于谁呢？是属于开发运算系统的公司，还是用几个prompt（提示词）问它的公司？学习的时候有没有侵犯你的版权呢？这些种种也是伦理的问题、法律的问题，怎么解决呢？这些东西不理清，会影响到人工智能未来怎么样真的推进贯彻推进商业4.0工业革命、互联网3.0去中心化怎么去、这个法规谁来负责这些很大的问题。

▎关于生成式AI的版权国内外已经争论许久，AI能否替代人类也成为了人们关注的重点，英特尔于2023年12月启动了“AIPC加速计划”，被称作对AI的反击。

可能大家也想了在亚太区也不止我们国家香港特区一个国际仲裁中心，你加一个进来跟其它（中心）的关系是怎么样？我觉得是友好的。因为我们不是为盈利做生意，我们是帮别人解决问题，是用科技解决问题，是用我们的外交的网络解决问题，所以我们是友好的，也希望提醒其它中心应用法律科技。

现在我们的平台也已经（应用）在一些出名的大学，学生读书的时候已经有机会去碰到、摸到、用到。所以未来的年轻人也有机会帮其他人解决问题，我们这方面也会好好做培训。

所以我们这方面也有相关的安排，如果来我们这做仲裁收费很便宜，因为虽然收支平衡也是好事，但我们主要不是为钱而做，是给年轻人机会，你给年轻人也进来做秘书处这一单案件一个小秘书，做服务的机会。我们也找一些国家级、国际级的老师来这里教（课），培养下一代的人。

国内的教育很厉害，香港也是。你也知道五间世界100强的大学在这里，所以我们应该多给年轻人机会，培养下一代的人。总提到我们要多培养点涉外法律的专家，我们作为国际组织，也开始收一些刚毕业的人，培养他们做有国际视野同时也懂涉外法律，懂得大陆法、懂得普通法的、为人民服务的专家。

▎2024年2月21日，亚非法协香港区域仲裁中心接待了由华东政法大学委兼纪检监察学院院长郭为禄教授领导的5位资深华东政法大学代表。

《凤凰大参考》：我注意到您讲的其实很深入，主体比较多元。我比较好奇两个问题，第一个是您讲的亚非法协一开始成立的时候跟亚非会议是有关系，而且主体其实很多时候是亚太地区、中东、非洲这些国家，现在更多是全球南方的国家。我们现在讲全球经济的新秩序或者是新的发展倡议，在发展中（会）遇到很多问题。比方说我这次去慕尼黑会议，他们觉得很多国家不愿意和中国做生意，包括他们在讲去风险、脱钩，很多企业也会在中间设了很多阻碍，您认为现在我们作为一个国际组织，能不能去适当介入或者解决这样的问题，建立信任？

陈晓峰：绝对可以，我觉得你刚才提到"去风险"，这是一个偏见。什么是"去风险"？跟中国做风险就有风险了吗？跟其它国家做生意就没有风险了吗？当然是的操作，有些人不愿意看到中国强大起来。

我觉得能够做的是，如果现在有一些已经签了的合同没有说好，到亚非法协帮大家解决问题的话，其实（现在修改）也不迟。我刚才提到有几个方法，第一就是一开始就写，第二就是出现问题的时候要看这个合同有没有写，因为根据《国际法》和CMHL有关的法律公约，如果完全没有写在哪里解决问题，很大可能就看这个合同运作的时候在什么地方比较多，这个地方可能有话语权，他的法官就可以决定搞不搞，理不理这件事。 如果现在大家可以同意有更便宜、更好、更公平的方法，我们现在加签一个仲裁条款放到我们这里也可以。

▎2024年2月，慕安会在德国拉开帷幕，主要会议期间来自世界各地的450多名高级决策者和思想领袖，包括国家元首、部长、国际组织和非政府组织的主要人士、商界、媒体、学术界和民间社会的高级代表，就国际安全政策的紧迫问题展开了辩论。

其实香港除了多了一个亚非法协的区域仲裁中心，也多了另外一个很出名的新国际主体，就是国际调解院，现在也在筹备中。这个国际调解院办公室就准备设在我们亚非法协23楼的下面22楼，我们是好邻居，我觉得两个国际机构放在一起很方便，调解当然是最后不一定成功，不过调解的好处就是最后出来的协议如果成功就是双方同意，也可能有一般法官想不出来的比较创新的方法去解决，这是好事。如果不幸不能够解决，我们开玩笑说就是"更上一层楼"吧，我们23楼帮你解决，因为整个仲裁最后仲裁员可以决定怎么解决。

内地譬如说一案可以上诉，可以审两次，这个在香港一般是无限上诉，可能会上到最终，上诉好多次，加起来很贵也浪费时间，最好尽快把问题解决，大家可以轻装上阵，未来有机会继续做新的生意，不要浪费时间。（仲裁一般是一裁终局。——编者注）

《凤凰大参考》：我仿佛看到仲裁是对冲风险的方法，如果你觉得哪不安全或者你有一点担心，你可以在合同里面把这个先写上。比方说、欧洲和美国，我们照常做生意，只要出来问题我们来投票然后再来处理，所以你刚才提到国际调解院也是欢迎欧洲和美国它们来加入吗？

陈晓峰：是，这个国际调解院不是局限于亚洲、非洲或者某个地区，全球的地方都欢迎，所以是好事。可能未来可以解决正在打仗的地方，所以我觉得可以对世界的和平做出贡献。我们（有）5000年的文化用我们的方法去调解问题，用心聆听、求同存异，这个英语也很难翻译。可能他们没有这个概念，我们可以贡献给“一带一路”的国家和全世界的其他任何国家，令全世界更安全、更美好、更和平的话，（就）更有能力去拼经济，为民生的事。

《凤凰大参考》：我再追问一个问题，您刚才提到我们可以促进和平，我们知道其实很关注的“一带一路”的沿线，其实很多地方有一些风险，甚至有一些地方爆发了战乱，像俄乌也好，像中东哈以也好，我们作为仲裁机构或者中立的机构，我们现在在里面有起到什么样的角色，保障企业或是保障公民的权益方面，有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陈晓峰：我觉得如果没有类似亚非法协这样国际法律组织、仲裁组织的话，可能有一些生意已经不可以做了。因为有我们的存在，还可以给到别人信心。譬如说现在已经打仗的地方，你敢不敢跟它们政府、跟它们的民间做生意，可能不敢。你不做的话它们的人民（会）越来越糟糕，所以货物要运给他们。所以我们这里坦白说，如果没有一个由外交协同去帮忙的方法、没有这些中心的存在的话，这些地方的人会过得更辛苦。

▎当地时间2024年3月5日，在加沙地带南部的拉法，孩子们在饥荒中等待接受慈善厨房烹制的食物。

《凤凰大参考》：其实我们现在是帮助，比方说举个例子好比以色列哈马斯在打仗，其实有一些企业不太愿意去做生意，但是我们作为一个国际组织去协调、去牵线，去给它们提供一个保证就去了，存在这样的情况是吧？

陈晓峰：也可以说不是保证怎么样，（只能）给它更多的信心，如果出现问题的话有一个好的平台，全世界在看，要履行诺言。解决方案是存在的。

记者：您刚才提到在“一带一路”很多企业是把这个条款放进去，有没有实践中解决的一些中国企业和外国政府，或者是中外企业负责的矛盾，解决这些问题的案例？

陈晓峰：我们亚非法协这个系统帮很多的国家解决了国与国之间的问题，国家跟民间的一些纷争和民企之间的纷争，所以是一个好地方，大家不妨来试一试放到自己的合同里面，未来可以来我们这里听公开的课程，有一天当上一个国际仲裁员。律师也好，不是律师也好，可能你有自己的能力和经验，也可以实现自己所长，帮助和助力国家、帮助经济、帮助不同的公司做得更好。

《凤凰大参考》：谢谢，我听到我们的话语权，中国在国际上的声音会更强。其实之后各种问题也更加顺利。

陈晓峰：一定是，明天会更好。

《凤凰大参考》：对，谢谢陈主任。